梳头饭（蒋红梅）

金莲川文学

　　梳头饭又叫送嫁饭。即：女儿家从制办嫁奁的那天起，家族亲戚轮流请即将出嫁的姑娘吃一顿丰盛酒饭，来表达骨肉分离，依依惜别之情。
　　初次听说“梳头饭”，还是在表姐出嫁前的时候。订婚宴结束后，婚期也就定下来了。从那一刻起，家里的长辈们似乎都对表姐增添了几分客气、几分不舍，包括表姐的父母。待字闺中，女儿还是自家人，来日嫁作他人妇，再回来便是客，握着一样的情，说的却是两家话。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这个时候，为娘的心里最不是滋味。当然，这个时候也是为娘最忙碌的时候，一遍遍盘算着女儿的结婚用品和讨喜物品，样样都得有，样样都要好，生怕委屈了这贴身的小棉袄。
　　叔伯，姑嫂们也忙碌起来了，排着队、赶着趟儿地为姑娘准备着梳头饭。大伯辈份最大，排在最前边，大伯家的梳头饭也最是讲就。姑娘出嫁是大事，一切都得图个吉利。大伯翻着日历挑选吉日，大娘准备食材，鸡鱼得有，代表吉庆有余，猪羊得有，代表诸事吉祥，素菜也以甜口菜为主，喻意甜蜜一生。当一大桌子丰盛的酒菜聚齐，争香斗色、撩人胃口时，家人们开始入座了。姑娘是主角，坐主位，大伯、大娘是长辈，挨着姑娘坐，剩下的依次按着辈份坐，大伯家的小女儿平日里最爱黏着表姐，这个时候的座位也得离表姐较远，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姐姐，不时给姐姐抛个媚眼、吐下舌头。
　　酒席开始了，大伯举起杯，清了清嗓子说：“时间过的可真快呀，当年天天见了我就要糖的三丫头也要出门子了。出了门子就不算孩子了，比不得在家啥事都那么任性，到了婆家凡事多考虑别人的感受……在家的这段日子多和大娘婶子们……”，表姐在家排行老三，家里长辈都唤她“三丫头”。大伯的语气很温和，笑容很温暖，仿佛严冬暖炉里跳动的火焰，时刻维护着那些需要取暖的人；大伯的语气也很严肃，笑容里带着些许凝重，似乎是一位久经战场的将军在嘱咐即将远征的将士，几番语重心长，几番盈盈期望，一股浓郁的牵挂的味道迅速迷漫在整个席间。表姐右手举杯，左手托着杯底儿，时不时地点点头，听专家讲座般地入神入心。杯中的酒水与眼框中的泪水被施了仙术一样幻化着神奇，不停地波动在自己的领域里，欲滴不落、欲洒不溢，出处不同，心里却相互映衬着彼此的心思，那么沉稳、那么和谐。而后，随着干杯的动作一同捅入表姐的口中，一滴挽着她的心，一滴系着她的情，嘴里的辣滚成一团火蹿进表姐的胸膛，只见她眉头一蹙，白净的鹅蛋儿脸上倏地掩映出两朵桃花。
　　第一杯酒干掉后，大家总算能动筷子了。面对桌子上的各种美味，小辈儿孩子们早已迫不及待。活跃的筷子们你争我抢地比着健硕的步伐，瞬间打破刚才的安静。在七嘴八舌的夹杂中大娘婶子们互诉着体己话，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后，大家醉意朦胧地开起了家长里短的辩论会，时而叹气、时而嬉笑、时而撇嘴、时而摇头，恨不得所有人都诚服于自己的理论，直到酒席结束也没争论出个高低。是得意，是不甘，最后随着杯中酒一股脑儿的流进各自的心里。

　　时间如白驹过隙，被提上日程的婚期更是如同插上翅膀似地穿梭在昼夜间，争分夺妙地走近与它相约的新娘。近了，近了，更近了……临近表姐出嫁前一周，赴约的梳头饭也接近了尾声。最后一站是表嫂家，表嫂是表姐的亲嫂子，平日里关系也最亲密。姑嫂间不受限礼数，不理会俗套，随心随性地邀几个要好的兄弟姐妹，或是做几道拿手好菜，或是找个爱吃的馆子，只要大家觉得舒服、聊的惬意、玩的开心即可。年轻人们，似乎天生与家长里短无缘。此刻，当前的嫁妆、婚后的旅行、小儿女间的甜蜜佳话甚是醉人醉己。如今的婚姻都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除了甜蜜还是甜蜜；如今的婆媳姑嫂多少都有些文化，相处的融洽幸福；如今的交通便利、通讯发达，姑娘即使嫁出，也能与家人们随时联系，随时相聚；如今的梳头饭也随着时代的发展标新立异，代表更多的是一种庆贺，一种祝福，一种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喜悦。大家兴致来了，举办成舞会也是常有的。
　　相比姥姥出嫁时的梳头饭，平静顺意许多。姥姥生在旧社会，出嫁的时候全国还没有解放。兵荒马乱的年头，女孩子养到十三、四岁就被许配人家了。姥姥生的漂亮，前村后屯的排头号，人人见了人人夸，可是谁家给儿子订亲也不选她，都怕引火上身。动荡年间，百姓的日子最苦，就连手持片刀的“二土匪”也惹不起。这种“二土匪”队伍由十几个体壮的大汉组成，没有纪律、更不讲道，终日靠祸害手无寸铁的百姓混日子，当地人也叫他们“杆子”。在姥姥十五岁的时候，被一支“杆子”盯上了，半夜抄家抢人，幸亏在这支“杆子”里有个本家亲戚被抓去当火夫，无意间听着信儿提前告知了姥姥的父亲，才幸免一劫。扑空的杆子头儿气急败坏，可怜了女儿家的父母双亲、同胞兄弟被打到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真是祸从天降。从此，姥姥的日子蒙上了一层年代的霾，东躲西藏、愈发艰难。一次逃难中，姥姥被藏到菜窖里七天七夜，背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救治两天两夜才把人从阎王手底拽了回来。
　　祸兮福所依，否极泰来之。姥姥十七岁的时候，红鸾星动，与相隔200里外且当时较为有名的富户儿子——姥爷订下婚事。出嫁前家里人不敢声张，只隔壁的两个婶子合伙儿为姥姥准备了一桌只有四盘素菜的梳头饭，一盘土豆、一盘野磨菇、一盘山韭菜、一盘三口就能夹完的炒鸡蛋，草草吃过算是为姥姥送嫁了。没有酒，没有肉，有的是长辈们的一万个“不放心”和姊妹间道不尽的离别话。
　　每每讲到那顿梳头饭，姥姥总会挨个数念着老家的亲戚们，脸上填满深情的元素，即使不带笑容，也足以让我们在心底绽出一朵丰润的太阳花，芬芳出人情的纯与白。的确，那顿饭为她承载着满满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也印证了此后亲人间隔山隔水不断情的血脉连系。受姥姥的影响，家里的女孩子们在出嫁前都会被亲戚邀至家中吃顿梳头饭。女孩儿们也都嫁的称心，过的如意，大概是梳头饭带来的好运吧。
　　中国人重感情，绵长的情意涤进长江水能够万年不退色，且历久弥新，动人心魄。一顿简单而或丰盛的饭食在情感细腻的中国人眼里不仅仅是一种婚前习俗，它是亲情间的牵肠挂肚，是人心间的美好祝福，是人性间最本真、最善良的情感传递。相传，梳头饭是土家族的婚俗，土家族喜群居，重礼节，对婚嫁尤为重视。在公元的某年某月，土家族首领战败于强大的临族，为休战，不得已将年轻貌美的小女儿嫁予临族族长，以示交好。为表达对女儿的思念、感谢和歉意，命令全族每家每户为即嫁的女儿准备一顿丰盛的家乡饭食，是祝福，是留念，是感恩，全凭个人心意。借新娘上花桥前梳头一生顺利平安的寓意，起名为梳头饭。奇怪的是，自那顿梳头饭后，族人变得异常团结，土家族迅速壮大，发展速度之快是周边其他民族发展速度的2倍之多。鉴于对强大的向往，其他民族也在族内流行起了梳头饭。
　　后来，人们口口相传，代代相承，梳头饭便成了民间婚嫁中不可替代的风俗；再后来，作为民俗被涌入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长河，乘风逐浪，流转着中国文化的色彩与魅力，叠浪着人情味儿的浓郁。
　　花田草海，人间百态，一旦染上人情二字，便活了起来，经久不息。这，就是中国人独有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