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猪（风歌）

金莲川文学

　　小时候，家里养的猪基本上是吃野外的猪草长大的。
　　农历三月长了一年多的猪差不多有一百三四十斤了。每天喂猪时母亲都会用手掌从猪头量到猪尾。所以猪够不够秤母亲最有发言权。所谓够秤就是要够一百三十斤，收购站才收购。这两口猪是母亲看着长大的，是在母亲一双长满茧子的手下一天天量着长大的。
　　卖猪那天母亲起个大早，把昨晚焖好的两大盆土豆拌上麸皮端到当院。今天的猪破例不在猪圈里吃食，而是在院里一片干净敞亮的地方吃他们最后的早餐。两口猪吃得很慢，不同往日地狼吞虎咽，似在细嚼慢咽享受着平时很少有机会吃到的美食。也许觉出今天的不同寻常，不时抬头看看母亲。母亲的眼睛仿佛哭过红红的。父亲把早已准备好的两根麻绳趁猪吃食时分别拴在两头猪的后腿上。这时的我们十分兴奋，免不了还同往年卖猪时一样跟父亲讨价还价，大姐二姐的花衣服，我们的玩具手枪，最好是四把，一人一把，出去玩时能好好的得瑟一把。
　　猪兄弟俩终于吃罢了它们的丰盛早餐，太阳也升起老高了，该出发了。今年是我跟二弟帮父亲去卖猪，往年是大姐二姐跟父亲去，所以今天我们兄弟俩显得格外兴奋。每年这个时候收购站的刘拐子都会到平原村去收猪，因为平原村有供销社。平原村离我们住的村子不到五里。一路上我左，二弟右，父亲在后面牵着绳子驱赶，很快就到了供销社。然后按来的先后领一个纸牌儿，上面有号，就等着喊到号去过秤了。
　　等啊等，从早上等到下午，早上吃得那半个莜面锅饼子早就在打闹中消耗到空气中了，肚子早就开始咕咕叫上了。人们都在小声咒骂着刘拐子，说这家伙比日本鬼子还鬼，早上的猪白喂了，少说每头猪少称十几斤。不知谁说了一句：刘拐子出来了。顿时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供销社门口。只见一个满脸红光的瘸子走了出来。那鼻子尤其的红，就像大公鸡的红冠子。刘拐子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左腿短，右腿长，所以外号刘拐子。刘拐子走路很有特色，左腿先跨出一大步，停一下，以左脚为圆心，右腿迅速画出一个半圆，就这样半圈半圈地画了过来。没有一个人觉的他走路好笑，只觉的十分庄重。
　　开始收猪了，刘拐子先围着这些猪转了一圈，然后用手一通乱点，大有韩信点兵之势。那些被点到的是一些不够秤的猪，你要不服大可以上秤去秤一秤，肯定不够一百三十斤，这是刘拐子的绝活。当然也有人不服，但过完秤之后就脸红脖子粗哑口无言了。听说刘拐子最拿手的是一看这头猪就知道能出多少肉，上下差不了半斤，那些不够秤的骂骂咧咧赶上猪回家了。剩下的按号过秤算账付钱，工作进行得很快。转眼就轮到我家的两头猪上秤了，两头猪都是二等。够一百八十斤往上的猪才可以评上一等，听说公社管理员家的猪年年是一等，还有粮库陈主任家的猪，另外还有曹寡妇家的猪年年也是一等。听说曹寡妇是刘拐子的相好。能评上二等的也不算多。刘拐子跟父亲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父亲特意拿出了一盒大镜门牌香烟给刘拐子点上一支，我发现从来不笑的父亲在对刘拐子笑，笑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嘴角歪歪的，眼角挤出许多皱纹。那盒烟也似乎忘拿了。拿到钱抖抖衣服迈开大步直奔供销社。
　　父亲今年出奇的大气，先给我们哥儿俩买了两个麻饼，然后给大姐和二姐各买了一条粉色的腈纶秋裤，这可是大姐二姐做梦都想要的啊。然后买了四把玩具手枪两大两小。意外来得太突然，我们都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了，我和二弟默默地看着父亲。父亲用粗糙的大手摸着二弟的头说：以后挖猪草多卖点力少耍滑头了啊。二弟手里鼓捣着玩具枪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默默地看着父亲，突然发现父亲的鬓角竟然有了白头发。其实那年父亲才四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