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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丢失的灵魂(徐静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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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8 18:49:07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四月初的塞外小镇,乍暖还寒。这个时节的傍晚,街上冷冷清清,偶尔经过的小车,在街边的路灯下“嗖”一声便没了踪影。
  又一次走到窗前向外望去,风吹窗棂的声音让她的内心无法安宁下来。老公在床上一边翻身一边咕哝到:“快睡吧,别等他了。”雅芝说:“儿子不回来,我哪能睡着。”
  子夜时分,一家歌厅里晃荡出四个二十出头的男女。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他的左手搂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像老鹰叼着小鸡。后面跟着的,是另外两个小伙,一个小胖子和一个瘦高个,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这几个人摇摇晃晃地在路灯下东一脚,西一脚,像踩在棉花上。瘦高个扯着嗓子,口齿不清地对小胖子叫着:“齐飞,今天你不仗义,你他妈的真扫兴,哥儿们看得起你,跟你干一杯你就不干,真怂。以后再这么窝囊,吃饭时老子不叫你。”小胖子急忙解释:“羊哥,实在对不起。不是兄弟不给面儿,今天感冒了,嗓子疼得实在喝不下去。以后肯定跟你好好喝个痛快,我做东。”前面的“大块头”插话说,“是有点儿没尽兴,谁他妈也不许回家啊,再烤几把串去!”四个人摇摆着,吵闹着,向一家烧烤店挪去。
  夜色越加凝重,路灯也已关闭,只有某些夜店的霓虹灯还在闪烁着耀眼的光亮。
  雅芝整整一夜没合眼。儿子齐飞好多次夜不归宿,每次她都不能安心睡觉。这次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时,齐飞才回来。他刚一进门,就习惯性地先打开电脑,然后一头扎进了卫生间。雅芝尽量控制着情绪,语气和蔼地说:“小飞,你昨晚又去哪了?以后不回来告诉妈一声,省得我担心你。昨夜又一夜没睡着。”
  卫生间里传出手机QQ的吱吱声,还有儿子含混不清的话:“啊呀,我都多大的人了,有什么可担心的。昨天几个哥儿们喝酒,后来又去KTV唱歌,又接着喝,都喝高了,住在宾馆。忘了告诉你了。我刚起来,还没吃饭呢。妈,有饭没?”雅芝一边忙着给齐飞做饭,一边唠叨:“你们都不上班,都没经济来源,谁有那么多钱去花销?”
  “有羊哥啊,他们家开那么大个家私,还没有他花的?”
  雅芝回到,“再有钱,他爸他妈也不可能这样让他去挥霍吧。”齐飞咕哝了一句,“他们家资产上百万,尽着他花,以为是你呢,弄俩钱好像拴在肋巴骨上,要几个费劲的。”雅芝被儿子的话噎得喉咙有些发堵。
  这一刻,雅芝除了懊恼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子。她在学校是一名优秀的教师,从教这么多年可以说桃李满天下,可是唯独在儿子的教育上成了失败者。她有时也感觉到,这些年对儿子太溺爱了,要什么给什么。就拿这台电脑来说,当初是为了让儿子学好英语咬牙买的,不曾想,他的英语没学好,却成了打游戏的高手,荒芜了学业。雅芝意识到自己对子女的教育出现了问题,但当她想纠正时,树已经长成,虬枝轧轧。
  雅芝忍着内心的愤懑做好了饭。喊齐飞吃饭,他还在卫生间蹲着。雅芝从门缝一看,人蹲在便池上,两眼盯着手机,两手在不停地按键。过了好久,齐飞好歹算出来了,他坐下只吃了两口,就把剩下的馒头往笼屉里一扔,向电脑跟前走去,边走边说,“这破饭,没法吃!”他往电脑前一坐,戴上了耳机,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沉浸在虚拟世界。
  雅芝收拾完餐具,郁闷地坐下来。对于儿子,她不想再说什么,无数次的争吵已经使她心灰意冷。
  就在前几天,她还和儿子争执过一次。那天齐飞一直睡到下午三点还没起床,雅芝喊了几次,齐飞开始头还在外面露着,她一喊竟然用被子蒙住了,喊了多次他才满脸不高兴地起床了。雅芝唠叨了他几句,他瓮声瓮气地,“没事干,起来干什么?”雅芝慢言慢语地说:“你也20多的人了,就不会出去找点事干吗?最起码得养活自己吧?年轻轻的一点追求没有,半点上进心没有。”
  齐飞把眼一瞪,“干什么?饭店端盘子?洗浴中心搓背?KTV陪着唱歌陪着喝酒?这些丢人的工作能干吗!建筑工地当小工,我受不起。”
  “那你不能就一直这样醉生梦死啃老吧?你准备这样混到什么时候?”
  齐飞晃着脑袋笑嘻嘻坐到他妈跟前,“我跟朋友商量好了,我们准备开一个大型游乐场,一楼台球厅,二楼旱冰场,三楼保龄球,在四楼开一个茶楼,一人投资50万。这是个准挣不赔的生意。妈,你得给我投资。”雅芝皱了皱眉,“你们还小,没有经验,需要历练几年才能干这么大的事业。再说把你爹娘骨头都砸碎了也弄不出50万,我连两万也给你弄不出。你难道不知道家里的情况?七借八凑好不容易凑齐首付才弄了这套楼,每月我那几个死工资还得还月供,我上哪给你弄钱?”
  齐强满怀信心的,好像大把的钱已经赚进了腰包,脸上的汗毛都在飞扬:“拿你工资本和房抵押贷款。不够你再去给我借点儿。妈,这次我一定要大干一场。”雅芝耐心地解释,“房产证还在房管所抵押着,工资本贷了款一家人喝西北风?我跟谁去借?即使借上了,拿什么还?这事你不要想,我不能让你拿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冒险。交朋友要交益友,你那几个朋友都是那种墙上芦苇、山间竹笋型的,以后尽量少跟他们……”
  雅芝的话还没说完,齐飞火气腾一下来了,脸上显出了不耐烦,“你真麻烦,从小就会教训我,干点儿事情你从来不支持。不想给钱就算了,还找出一大堆理由。哼!这个家我不回了!在哪也比在这个破家心宽!”他一边说,一边换了鞋,披一件衣服,一摔门没了影儿。
  雅芝又气又急,她浑身哆嗦着,心脏揪揪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的眼皮抖了几下,没能承受住那伤心的负重,泪水扑簌落下,一颗,两颗,然后连起来,像断线的珠子,任由其经过鼻翼,滑过嘴角。她感到了无奈,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失望乃至绝望。
  伤心归伤心,生气归生气,但他毕竟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担心、忧虑、害怕,怕他出去打架,怕他出去学坏,尤其怕他沾染上毒品走上邪路。思虑很久,雅芝无奈地低声下气给齐飞打电话,让他回家。可齐飞用比冰还冷的话回绝了她。一连几天齐飞都不见踪影,电话也关机了。雅芝白天无精打采地上班,下班后忧心忡忡四处找寻齐飞。无果。
  十多天后,齐飞的舅舅在一个小旅店找到了他,才好说歹说把他劝回家。这之后,雅芝不敢再招惹儿子,她就这么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娘俩脆弱的感情。她总在安慰自己,想着儿子总有懂事的一天,总会成熟起来的,先将就将就他吧。就这样,雅芝一直在沙漠里建筑着只有她自己期望的大厦。
  雅芝苦恼地坐在沙发上回想着这些烦心事,目光呆滞,电视里播的什么节目也不知道,心里如长了野草,杂七杂八的。
  儿子出生时她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儿子培养成一个有学识、有思想、有理想、有专长、有修养的人。于是,孩子五岁时她教他背唐诗,六岁时给他找老师教他图画,七岁时把他送到古筝学习班,十岁时他的字写得站不起来,她又给他找了个书法训练班练习钢笔字。可这一切精心的培养,都一次次被淘气的儿子以各种理由终结了。雅芝现在都搞不清楚,是儿子本来就不是那块料,还是自己的一次次妥协最终毁掉了他?总之,这么多年的心血白费了,希望落空了。儿子的收获,就是结交了一些所谓的好朋友,也正是这些狐朋狗友,让他更加疏远了她。儿子以前很乖巧,很懂事,有什么事都爱跟她这个妈说,自从交了这些朋友后,他的个性有了飞快的变化。雅芝知道儿子常处的这些朋友,大都是一些问题青年。
  别人的孩子再不学无术即使是沾染上毒品她也管不了,可自己的儿子这样她怎能安心!
  她这个儿子一提起牙根疼,不提起心尖疼。他从小做事就没有毅力,没有恒心,做哪件事也没有善始善终。刚初中毕业就悄悄背起行囊去了外地。好多地方的饭店、宾馆、KTV都留下了他的脚印。两年了也没有找到个稳定半年的工作,工资自然没见到半分。后来干脆不出去,就在家里混吃等喝。他每天昼夜不分,浑浑噩噩。下午4点左右起床,有时看着冰箱里的饭菜皱皱眉,走了;有时吃几口,然后扬长而去,一直到半夜或者是第二天早晨才回来再接着睡。有时外面混不出饭了,就给她打电话,让她买点好吃的。看着儿子瘦弱的身体,她赶紧给买来。但是他从来不懂得为父母着想,父母两头的亲人他根本不愿亲近,就连从小把他拉扯大的奶奶他都从不打个电话,更不要说去看望。母亲的教育他听腻了,身体力行他视而不见。他竟说,我就够好的了,你看看小王,他爸一张嘴小王就顶撞,他爸根本不敢惹他。现在小王又迷上了赌博,一次输赢在3、4千呢,这一段手气不好,输了4万多了。小李还吸毒,把家里变卖光了。我好歹不嫖、不赌、不抽、不偷,你知足吧。他说他们这一代人大都是这样的,好的少。你看看外面去,麻将馆里满满的,全是40往上80往下的;饭店里满满的,是肥头大耳西装革履的;歌厅里满满的,是油头粉面,青春靓丽的,也有好多老不正紧的。还有好多地方不能跟你说,说了你更看不惯了。
  雅芝无语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满满的期望就这样破灭了?谁之过?我是个失败的母亲啊。
  看着这些本已长大的孩子,雅芝发现他们生理极度成熟心智却很不成熟,她忧心忡忡,内心像压着一块铁,沉甸甸的。搞教育搞了半辈子,临了,自己的儿子却成了这样。小飞竟说大多数的孩子都这样,真让人担忧啊!是教育之过?是社会之过?
  雅芝经常在问,他们本该有的追求哪去了?他们本该有的信仰哪去了?他们本该有的伦理道德感哪去了?这些90后,该担当的社会重任他们能担起来吗?
  突然,书房的电脑边想起儿子的电话铃声,把雅芝从沉思中唤醒。小飞在接电话,听意思是朋友喊他去吃饭。小飞好像在推脱。
  雅芝明白儿子,他连着出去跟几个朋友混了几天,不好意思再老花别人的钱了,他把面子看得比笸箩都大。父母不是有钱人,妈妈一个钱恨不得掰成八瓣,从心里他不想和父母要钱,可有时为了面子只能跟母亲厚着脸皮要。要不上便耍横。儿子说了不止一次,在家呆着无聊又没有工作可干,只能出去跟朋友混,混吃等死。现在工作太难找,不是钱太少,就是活太累。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他焦躁、郁闷、无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的心理当妈的理解。
  七想八想时儿子带着一脸笑容走到客厅,挨着雅芝坐下,用手楼住她的脖子说,“妈,给我400块钱,朋友喊吃饭去,我总白吃别人的都抬不起头,今天咋也该我出血了。”
  齐飞见妈妈沉默着不说话,就凑近妈妈脸前说,“妈!你就答应我吧,我这是第一次跟你要比较多的钱。你平时一天才给我20,多寒酸。我抽盒烟10块,上个网最少也得10块吧,喝瓶水两块,一天不吃不喝最少也得20多,还得朋友接济我。好不好嘛,妈——”儿子搂着她的脖子,还不时在她脸上亲一口,“我的好妈,求你了。”
  雅芝最终被缠得无法了。想想也是,二十大几的小伙子了,要一次最多给20,按儿子说的也有理,他还挺委屈。可是自家的条件就那样,怎么去满足孩子的欲望呢?雅芝说,“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下岗那么多年,当装卸工累出了腰间盘突出,现在不能干重活,一个月还不到1000。我那几个死工资,今天坐席,明天同事家孩子生小孩儿,后天朋友家老人生病,还得给你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买吃的用的,你哪能跟别的孩子比?给你200行不?”
  齐飞的脸如六月的天空,立马又阴了。“行了,不要了,就会哭穷。我连件好衣服都没有,都没跟你要钱买,糊弄着穿,面子上的事不能不做。一跟你要俩个钱就哭穷,我自己去弄。”一摔门走了。雅芝又气又急。又怕孩子真出去自己弄钱,做出违法的事。
  他能怎么弄?越想越后怕,赶紧给在建筑工地看门的老公打电话,让他去找儿子,她又怕老公那驴脾气跟孩子顶起来,更没法收场,急得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不由长叹一声:唉,我咋就养出这么个儿子啊。
  将近黄昏,齐飞和老公一前一后回来了。雅芝故作镇定,没正眼看齐飞。老公说:“小飞,你也该懂事了,从明天开始出去找个工作,自食其力。给你拿500去买几件衣服吧。以后少跟他们出去混。”齐飞唬着脸去了自己的卧室躺下,用被子蒙住头。不一会儿又下地关住了门。
  雅芝长出一口气,好歹回来了。她悬着的心总算归位了。老公急匆匆去单位了,雅芝的心像有什么堵住了似的,想发泄无处发泄,想高兴高兴不起来,看电视也没心情。好不容易盼到的一个周末就这样打发掉了。
  她坐在沙发上两眼失神地望着窗外。一弯新月在半空,那微微的光芒映亮了它四周丝绵般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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