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的缘来生圆（徐静媛）

金莲川文学

　　晶晶放学回家后,一言不发，钻进爸爸用三合板给她截的巴掌大的小房间里。
　　“闺女，吃饭啦!”
　　半天没动静，罗兰进了闺女的小房间，晶晶一脸的恐慌。“妈，我们班赵大伟被车撞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罗兰惊呆了，下意识地紧抓着晶晶的手，来到饭桌前，呆坐着。
　　几天后几个同学去看大伟的妈妈，大伟妈妈只知道悲天呛地地哭，披头散发，两眼痴呆，不停地喊着要去陪儿子；大伟的爸爸头发一下子全白了，两眼充满了血丝，失神地盯着一个角落……晶晶不禁落泪，心想：独苗啊，就这么没了。大伟爸爸和妈妈往后可咋办呀？谁来给他们养老送终？
　　罗兰忍不住嘱咐女儿一定要注意安全。晶晶懂得妈妈的感受和担心，抓着妈妈的手安慰她：“放心吧，妈妈，我会注意的，你闺女机灵着呢。”
　　一天课间晶晶去厕所，不知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面朝下摔倒，鼻子的血汩汩往外冒，一时止不住，只好去了附近的门诊。医生觉得病理可疑，建议去正规医院系统地检查一下。
　　几天后的体育课上，晶晶跳鞍马又摔倒了，鼻血难止。妈妈知道后觉得蹊跷，想起了前不久医生的嘱咐，带晶晶到市里做了全面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了。
　　“孩子得的是急性髓细胞白血病。这种病耽搁不得，如果治疗不及时，最多半年……”医生的话像闷雷在罗兰头顶炸响。
　　“不可能！医生，你是不是看错了？”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医生的话。医生见多了这样的病人家属，冷漠地说：“不会看错的。你们商量商量吧，反正得抓紧了”。
　　罗兰泥一样瘫了下去。丈夫紧紧抱住她，不停地安慰：“一定是误诊了。可不能让孩子知道。镇定，镇定！”她萎在丈夫怀里，眼泪汹涌而出。夫妻俩相携着挪出了医办室。
　　“妈，我得的什么病？”罗兰红着眼圈，低着头，做了错事似的。魏明着急接过话“闺女，没什么病，就是上火。我和你妈去买药，你在这儿等着。”说完拉着妻子匆匆离开。晶晶狐疑地看着妈妈和爸爸走远的背影，径直向医办室走去……
　　“我们去北京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给孩子看病，能看好，没事儿的.”两人定了心神，打定了砸锅卖铁也要给闺女治病的主意。回原地找闺女时，却不见人影，他们着急四处寻找，终于在医院一楼大厅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宝贝闺女。晶晶蹲在角落，脸上似有泪痕，见父母走来，站起来一起走出医院，谁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流，各自揣着心思。
　　从市医院回家后，老魏和罗兰开始安顿单位和家里的事。这些年两人挣的钱刚够生活，勉强供孩子读书，去北京只能向亲戚朋友筹借。借了好几家才筹够两万块钱，做好准备第二天去北京查病。
　　罗兰一大早就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忙活开了，也就是六点钟的光景，做好了早餐。
　　“闺女，吃饭了！吃完饭我们赶紧走。”没动静。罗兰又站院里喊几声，也没有回音，只好等着。天灰蒙蒙的，溢着初春的寒气，偶有一丝阳光透过云层射了出来，很快又在云层交错中隐去，像压在魏明两口子心头上的阴云，急想拨开云层找到那飘忽不定的一丝阳光，一星点希望。
　　等了很久，也没见晶晶回来。魏明说：“咱们先吃吧，她咋也该回来了。昨天说好的今天去北京，闺女乖巧，还不懂得这事理？”
　　一顿饭吃完了，晶晶没回来。魏明焦急地在地上走来走去。罗兰一边收拾，一边往外看。时针指向8点，晶晶还是没回来。老魏沉不住气了，阴沉着脸不时看表。罗兰解下围裙，顺手拿起准备好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走出门去，老魏也追出了门。
　　天黑透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找遍了，没有。当他们筋疲力尽回到家的时候，晶晶在看电视，悠闲自在，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老魏之前的担心突然间化成了怒火，爆发了。他关掉电视机电源，厉声责问晶晶的行踪。
　　晶晶一脸木然、冷傲，眼看着地，一句话没说，好像父亲是在跟空气说话。老魏见女儿不搭茬，又数落道：“昨天说好了去北京，还安顿你早些起床，7点就走。你倒好，失踪了。知道不？我跟你妈还有家里所有的亲戚整整找了你一天，家里还回来几次，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晶晶把目光移向窗外，两手交叉抱着膀子，大腿颤动着，偶尔甩一下头，那长长的小辫便跟着摆动。她理也不理爸爸。老魏看着晶晶，脸都绿了。在客厅里转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后来一屁股陷进沙发里，脸上的肌肉“突突突”跳动着。老魏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毕竟孩子是病人。
　　罗兰怕丈夫情绪失控，拍拍老魏，“闺女回来了就好，安心了。我赶紧做饭去，都饿了。”
　　晶晶见妈妈进了厨房，她回了自己的小房间，“哐”一声关住了屋门，这声音惊雷一样震碎了他们疲惫的心。
　　第二天，两个人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把她拉拽到去市里的班车上。到了市里又倒车去火车站，期间她妈妈一直没敢离开晶晶。
　　再过10分钟就要检票了，晶晶要去卫生间，罗兰也跟着去了。一人进了一个门。罗兰方便完出来等闺女，左等右等，闺女还是没出来，喊了几声也没有回音。她挨个看，没有！一种预感在她心中一闪，她急慌慌返回丈夫站着的地方查看，没影儿！俩人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室找了一圈又一圈，也没见到女儿的身影。又到车站周边找，依然是徒劳。晶晶再次失踪了。
　　夫妻俩旅馆里将就了一夜。第二天晚上回到家时晶晶早已在家中了。
　　老魏看到闺女气不打一处来。
　　罗兰说：“你不去告诉我们一声啊，害得我跟你爸找了一天，腿都跑细了。不知道我们担心你吗？你说你这孩子。”
　　晶晶脸一拉，“咋？我都多大了，为啥都得听你们的？怨你们笨。”说完把脸一扬，手往腰间一叉，拿出公鸡斗架的姿态。老魏的火腾一下又窜起来了，妻子跟她使眼色，他才把扬起的手放下。
　　见爸爸妈妈唉声叹气地坐在桌前，晶晶回了自己的小屋。第二天一早，晶晶任凭爸爸妈妈喊就是睡着不起，喊得厉害了把被子蒙住头。两口子是又气又急。
　　该怎么既不让闺女知道真实病情，又能让她去看病，他们商量了很长时间也没个好办法。老魏说，不行就跟她说实话吧，可不能再耽误了。第二天一早罗兰和闺女说了实话，可晶晶一脸的不以为然：“没事儿，我不是好好的吗？我没病，别信医生的鬼话。你们要是不信的话，五一放假我去查病，这不是就剩五天了嘛！到时我肯定跟你们去。这几天讲函数，很难学，我不想误课。”
　　“医生说是急病不能耽误，明天就去啊。听话！”
　　“别疑神疑鬼的，没事儿。五天时间就等不得了？五一我肯定去。你放心妈。你们要是五一前硬弄上我去，我还得溜掉，你们趁早别白费力气。”
　　罗兰张着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来劝导闺女。
　　晶晶背着书包走时，笑嘻嘻地看着妈妈。问妈妈要钱，说要去给同学过生日。罗兰为了哄闺女高兴，咬咬牙给了100。
　　“打发叫花子呢？人家都随500，我不能没面儿吧？”妈妈低声咕哝：“现在是什么风气，小小的孩子过生日还随那么多份子钱！”晶晶不高兴了，“给句痛快话，500，给不给吧。不给我有的是办法，到时你别嫌我丢你脸就行。”罗兰听了，心里又气又担心，生怕女儿干出不得体的事情。想着几天后要带她去看病，先由着她吧。罗兰脸上挂着霜，开了抽屉，从拼凑起来的救命钱里抽出五张给了她。晶晶拿了钱，神情肃穆地看了看妈妈，给了妈妈深情一吻，欲言又止，后来决绝的低头出了家门。
　　晚上6点半，晶晶该回来了，但到八点也没回。时间在夫妻俩的焦急等待中一秒秒流逝。10点了，晶晶还没回来。两口子去晶晶最要好的同学小玢家问，小玢说根本就没有同学过生日，而且就是过生日也用不了500，她说晶晶今天跟老师请假了。小玢提醒罗兰说：近来晶晶老说腿疼，还经常流鼻血，这就放假了，赶紧给她看看去吧。
　　晶晶又失踪！还骗走了500元给她救命的钱！
　　魏发明绝望了，“这样的孩子，要不要都无所谓，死了干净。”罗兰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又气又急。亲戚朋友家都问了，再也无处可找，两个人只能在漫长的等待中熬着盼着。
　　过了一天，晶晶没回来。两天，晶晶没回来。他们再也坐不住了，只好报了警，发动所有亲朋在县城的大街小巷寻找。
　　几天后，人们在大桥下发现了一具女尸，正是失踪的晶晶。
　　打击是致命的，魏发明和罗兰彻底崩溃了，眼泪、自责、疲惫，绝望…… 夫妻俩一夜白了头，相视无语，不知道饥饱，无所谓生死。
　　老魏每日借酒消愁，“我唯一的女儿啊，你怎么就不给老爸治病的机会呢？唉----”声声长叹再唤不回女儿；罗兰除了整理女儿遗物就是翻看女儿的照片，整了一次又一次，看了一遍又一遍。
　　家寂静如坟场，没有半点生的气息。这样的沉寂持续了半年多。罗兰彻夜难眠，整夜整夜在思念着女儿，忧虑着未来。她每天在想着一个同样的问题：唯一的宝贝闺女没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个老家伙，老了后无依无靠的日子该怎么过？万一有个病有个灾的该靠谁？
　　没有人能回答她。时间在两个苦命人的叹息中流淌。
　　一天罗兰收拾衣柜，准备把夏季的衣服规整到一边，拿出冬季的。在掏兜时无意发现了一封信，打开一看她几近昏厥。
　　一个漆黑的风雨之夜，咔嚓一声震天响的雷把半梦半醒的罗兰惊得彻底清醒了，她索性按亮台灯，再一次打开女儿的信，听女儿的安慰：亲爱的爸爸妈妈，还生我的气吗？请原谅！女儿长大了，懂得了面对。大伟太听话也太优秀了，他突然没了，他爸妈多难承受啊！我又去了几次，大伟爸妈的可怜劲儿就甭提了。我想把你们气够了，我死了你们也就不会太伤心了吧。女儿走了，会有另一个女儿顶替我。我已经去市福利院给登记了，交了400元押金。一有好消息他们就会联系你们，那样你们老了，也好有个依靠了。
　　那次在市里查病我自己去问过了，医生确诊是髓细胞白血病；我也在网上查过了，这病很少有治好的，到最后都是人财两空。同学说她一个亲戚的孩子也得了这病，花了好几十万，可不到两年还是死了。咱家治不起！我每时每刻都在矛盾中挣扎，我不想死，但我也不想把你们拖垮！爸爸，把借的钱还了吧。妈妈，我真的伪装不下去了，每天浑身疼，虚软无力，我也实在忍受不了了，所以先走了。亲爱的爸爸妈妈，来生我还做你们的女儿，今生的缘来生圆……
　　泪水又一次模糊了罗兰的双眼。漆黑的夜幕里，冷雨不懂人间喜忧，一阵紧似一阵地下着，让难以成眠的人越加伤神……

　　注：2014年在《烛之光》第二期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