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胖女孩瘦（徐静媛）

金莲川文学

　　注：此文2011年《小说选刊》全国征文，获小小说类三等奖。

一

　　坡下紧拥的两个人影，男孩胖女孩瘦……
　　过了一会儿，紧拥着的两个人分开了，并排坐在刚刚冒出头的小草小花上，女的手里随意把玩着一块小石子，偶尔在地上画一下。忽然她幽幽地说：“大国，你毕业后去哪里念初中？”
　　“我？我爸妈一直没说起过，我还不知道呢，分到哪在哪吧。”
　　“你爸妈不是经常给你寄钱吗？怎么，没跟你说起这个？”
　　“他们从我念小学的六年来一共回来过三回，都是呆不几天就又走了。也不好好给我打电话，倒是经常给我打钱。可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钱。我奶奶整天啰啰嗦嗦，我一会儿也不想回那个家。你去哪？要不咱俩还去一个学校吧！”男的拉过女的手，在自己的手里摩裟，偶尔又用自己肉乎乎的手抚弄着女的大拇指。
　　女的任由他抚弄，眯着眼，望着远方，好一会儿才说：“我也不想跟你分开。你知道吗，过年时我去北京找我妈了，我妈让我就在县城念，说离家近，可是我爸让我去张北私立中学。我也不知该听他们谁的。谁都想管制我,谁又不管我。”
　　“那你爸和你妈还回婚不了？”
　　“回个屁，我爸早有了，我妈也好像有了，只是我去时瞒着我。神神叨叨的。”
　　胖男孩说，“哎，你说今天班主任把李艳叫到办公室问什么？她不会把咱俩的事说出去吧？”
　　“啊？”女的听了这话后小脸刷一下变成了块红布，她嗫喏着：“不会吧？她把咱俩供出去，她不怕我泄露她的底？我俩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都跟那谁…….不说了，不能告诉你，这是属于我俩的机密。”她顿了一会儿，喃喃地说，“应该不会吧……”
　　“我吓你呢，没事，再说不到三个月就毕业了，还怕老师吃了咱？”
　　“哎，文文，地上凉，起来吧！”说着，伸出一只手拉女孩儿，女孩儿摇了摇头，没动。两眼盯着远方，眼神突然那么空洞。
　　男孩又坐下，下巴在女孩的短发上蹭，双手搂着女孩的腰，女孩微闭着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头仰起，顺从着男孩的爱抚，两手紧紧抓住男的手，好像一松手，他就会像空气一样消失掉。忽然她转过身体，把脸埋在男孩的肩头，手箍住男的腰，依然闭着眼，轻柔地声音传出，“大国，你说也怪了，我跟我妈我爸一年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跟你一天说的多。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好开心。我妈只顾在外打工挣钱，说是给我攒钱将来念大学，她根本不懂我需要的是什么。哪怕喝糊糊我也想跟她在一起啊。你看咱们班爸爸妈妈都在家的那几个多幸福!我爸整天被那个妖精迷得只有他们自己快活，心里哪有我？就会教训我。只有你最好，能在我孤单的时候陪我，”说着身体移了移，面朝上躺着，头枕在大国腿上。依然闭着眼。
　　大国两眼望着远方，口里喃喃地说，“真的啊，我又何尝不是呢。文文你说，咱俩是什么关系。”
　　是什么关系？女的噤声了。她还真不能准确的说清他是她的什么。同学那是肯定的，但还远远不够。还是什么呢？哥哥？亲人？恋人？恋人！想到这个字眼，她的脸刷得红了。我这叫早恋吗？管他呢，反正他是我最离不开的人。是他给了我快乐，是他给了我温暖，是他给了我家的感觉。她的身体跟大国紧挨着，思想如野马。
　　她永远难忘，在刚念一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老师把仅有的8个孩子像袋鼠一样的带到了离他们村很远的一所小学，住在那里念书。记得开学那天好多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去送孩子。有的用马车拉着行李、箱子，有的用摩托驮着箱子、行李。那些孩子有的跟自己差不多大，有的稍微大些。等安排好住处，铺好床被，家里人像老母鸡下蛋一样把他们留在那里，任凭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一步一回头地渐渐没了身影。一个星期终于熬到了。等眼泪在老师们的手里变干，大人们才来接。他是爸爸送去的，把她往学校一扔，交给老师后就一溜烟没影了。星期六回家时还是周涛他爷爷捎带回家的。回到那个日思夜想的小村子，学校就只剩下那三间破败不堪的空房了。她久久地呆在学校院里，不忍离去。多想在这里读书学习啊，那样就不用住在外地，就能跟爸爸妈妈在一起了。她多怀念那个只念了半年的学校啊。后来她才知道，因为每个村子的学生太少，他们那个大队把每个村子的学生都集中起来，统一管理。可是在她要升四年级的时候，学生越来越少，大的毕业了，有的转走了，她们剩下的不到30个孩子又被乾坤大挪移了，挪到了乡所在地。她在乡小学念了一年，爸爸又给他转到了县城小学。她家在县城买了房，一家人可以在一起了，可她的噩梦也在这时候开始了。爸爸妈妈天天吵架，妈妈骂的最多的话就是狐狸精。后来妈妈去外地打工了，爸爸也不怎么在家，她又成了独立王国的成员了。到这个小学后是大国走近了他，给了她走进校门以来最贴心的温暖。
　　她不由回想起自己这一年多来跟大国在一起的开心。大国奉老师的命令帮她补课，使她的学习飞速提高；大国借给她课外书，借给她零花钱，帮她值日；大国听她讲自己的孤单寂寞，听她讲她对爸爸的怨恨，对妈妈的思念；另一个班的“高衙内”因她没答应跟他好欺负她，大国给他撑腰……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历历在目。大国就是她的主心骨，什么高兴的事烦恼的事她都愿意跟大国说，一天见不到大国她就像丢了魂，连觉都睡不着。她担心压得大国腿疼，调整了坐姿，坐在地上。忽然她笑了，想起昨天上最后一节语文课给大国传条时，被班主任鹰一样的眼睛给看到了，多亏大国眼疾手快不知把纸条藏到哪里了，真悬啊。
　　大国问，“你笑什么？”
　　她仰起头，“你猜？”
　　“有什么好事？快告诉我。”
　　“你昨天把纸条藏哪里了？害得我一节课也没听进去。”
　　“天机不可泄露也。本人都没来得及看。写的啥？害得我也一节课都没听进去，老在想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又后怕，生怕班主任给抓住”。
　　“不说，就不说”。
　　“不说我也知道。”
　　“你说说看？”
　　他趴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你坏，才不是呢。”
　　“那是什么？”
　　“你闭住眼。”
　　大国很听话的把眼闭住了，然后悄悄地启开一道缝，见女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什么。大国随即真的把眼闭紧了。过了很久，他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腿上压着两只手，不知这家伙搞什么名堂。忽然脸被热浪逼近，嘴唇被轻轻啄了一下，迅疾逃离。继而人也跑开了。
　　大国的血液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心脏也在瞬间咚咚咚急速跳动。他摸着还在发热的嘴唇，回味着。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从地上弹起来，像老鹰扑食一样张开翅膀向女孩追去，女孩左躲右闪，男孩左扑右追，笑声传过了土坡，弥漫了山野……
　　西方的天空挂着一个红红的大圆盘，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掉下去似的。地上多了两个并行着的长长的剪影……

二

　　又是一个漫长的星期一，好不容易等到放学，大国磨磨蹭蹭地终于捱到文文也背起了书包，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教学楼外走。这时，戴着厚厚镜片的程芳不知从哪冒出来截住了他俩的去路。无奈跟在“大眼程”的后面来到了办公室，同屋的老师们拿起各自的包投过奇怪的一瞥，三三两两走了出去。班主任一句话没说，只是不阴不阳地盯着他们看，看得文文心里直发毛……她背上是鼓鼓囊囊的厚书包，一绺散开的头发耷拉在低得不能再低的前额上。左手和右手不停地绞着衣襟的下摆。大国眼睛看着墙角的一点，表情木然，像是在显示自己的无辜，一副心中没有鬼，不怕鬼叫门的样子。三个人就这么对峙着。
　　好久，老师突然问，“你俩经常都是在南阳坡幽会吗？”
　　大国收回了他木然的表情，脸好像抹上了鸡血，腾一下红了，“哪有老师，我们就是有时候跟同学玩儿一会儿，你不能听李艳胡说。”
　　“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谁告诉你李艳说什么了？没有真凭实据我会找你们？”
　　大国这个后悔呀，我怎么就这么笨呢？上了大眼程的当。这可怎么是好？文文的脸像唱京戏的旦角刚擦过了胭脂，头更低了低，脚尖在地上拧，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鼻子一扇一扇的，两片嘴唇翻动几下，想说话又不敢。一双手没地方放，只是无意识地搓着衣角，两条腿无力地支撑着身体。心里真不是滋味。她心里说，老师和同学们信任我，刚来不到一年就选我当课代表，一个班68个人竟信任我这个刚转来的，可自己却不争气干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那天还那么不要脸，竟……她的目光在地面上搜索着，如果地上真有一条裂缝的话，她一定会钻进去了事！
　　接下来，老师讲了好多，大体是讲小学生早恋的危害，等等等等，文文只知道个大概，具体的话一句也没听清。后来终于听清了一句，一个声音好像从远处飘来：“……今天晚了，明天早晨上学时把家长喊来，家长不来你们也就别来了”把她游离的神智拉了回来，随之又把她的身体推搡到门外。
文文不知是如何一步一挪蹭到了大街上的，已经看不到一件校服的影子，大国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这几天我们先暂时不要去了，听听风声”。说完消失在了人流中……

三

　　斜阳已经挂在了蔚蓝的西天，暮色越来越浓。这时土坡下有两个身影，男的胖墩墩的，女的则很纤细。男的心疼地摸着女的脸，又撩起女的衣服，看着女的胳膊、后背，“你爸也太狠了吧？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我真想揍扁他！”女的眼里蓄满了泪水，随之一滴一滴，如晶莹的玉露缓缓滑过下颌，浸入干渴的土堆，再也找不到踪迹……
　　“文文，让你受苦了，都怪我。我恨大眼儿程，要不是她添油加醋地告黑状你爸怎么会打你？我更恨你爸，平时不闻不问，老师一找觉得丢他面子了，对你这么狠，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你亲爸！”
　　“大国，没事，只要跟你在一起，我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你没事吧？”
　　大国说，“我奶奶一放学就把我锁在屋子里，我爸和我妈来电话浇了我一身狗屎。说如果我还跟你好就让我不如狗，让我爬着走。不过他够不着我，我不怕。今天我趁奶奶不小防跑出来的……”
　　“大国，你再不来，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了，我爸回去就骂我，那个女人撇着嘴在帮腔，我爸一来气就打我。好在他不好好在家。我每天晚上都来这里等你，今天终于……”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泪珠扑簌扑簌顺着脸颊往下掉。男的眼里冒出一丝火焰，心痛地把女的紧紧搂住。女的也抬起胳膊，紧紧箍住了男的……
　　第二天，上课的铃声早已响过，班里还空着两个座位。
　　第二节课又上了，那两个座位还空着。班主任分别给两个同学的家长打电话问，都说是早早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以后的日子，这两个座位依然空着。
　　两个空座位上，原来坐着的男孩胖女孩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