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玉米地

生命过客

月光下的玉米地并不怎么美，这是我一次夜间住在山棚里看守玉米时发现的。

那还是在搞大集体的时候，一次队里轮到我家值夜班看玉米，夜间看护都是男人们的事，而我家的男丁就只我和哥哥常年在家，哥哥那晚要去大队开会，于是，母亲便只好把这值夜班的任务下达给我了。那年我才十一二岁吧，对在野外过夜抱有一种新奇的心理，便不加思索地答应了。

吃过晚饭，下屋的三叔和我一道带着被子来到山棚，我们先是沿着这一大片玉米地一边敲着竹梆子，一路“哦嗬”喊着吓野兽，然后，便来到山棚中躺下。三叔因为日里干活太疲劳，躺下不一会就呼呼大睡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在家睡觉时是把夜完全关在外面，而在这山棚里则是直接和夜面对着，因而有些不适应。为了不让自己觉得无聊，我便用心欣赏起山棚外的月色以及月光下的玉米地来。

也许是由于像青纱账似的玉米林的衬托，洒下来的月光显得格外银白，照在玉米叶上，仿佛刚刚上了一层薄薄的秋霜一般。那些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便就是一团墨黑，偌大一片玉米林，除了离山棚近的还能看到一点暗绿之外，越往远处便越显漆黑。我便好奇地想：那些立在远方的玉米为什么在月光下变黑了呢？是不是它白天被阳光压倒在地下的黑影子，这时候都重新站了起来，而它真实的禾杆便钻到影子里躲起来了呢？远处山林里传出几声夜鸟的怪叫，让我感到有些害怕起来，这时我倒真想能有个影子也让我躲进去，那样我可就不怕了。

“咔嚓——”玉米地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很像一棵玉米被折断的声音。起先，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紧接着却又传来一声，一连响了好几声之后，我确信是玉米地里发生了事情，心里怕了，便不顾一切地把睡在另一头的三叔摇醒。三叔昂起头认真地听了听，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和我很快地穿上衣服带上手电，一人手里拿着一根粗木棍，悄悄地向发出响声的地方摸去。跟在三叔的身后，我的心都差点从嘴里蹦出来了，身子一个劲地筛糠。渐渐地终于接近了那地方，三叔突然一声断喝，紧接着他挎在腰间的“三节电”也按亮了。这一照不打紧，倒把我和三叔看傻了，站在这玉米地里的原来不是什么糟蹋玉米的野兽，而是一个人，这个人并且与我和三叔都很熟，是村里的那个寡妇。这下便叫我们的对峙显得有些尴尬，一阵沉默过后，寡妇的双腿渐渐地软了下去，很快地给我们跪下了。我们本该将她送交队里去处理的，可当我们看到那一副骨瘦如柴的身影，看到那双深陷着汪满乞求神情的眼睛，我和三叔的心便都软了。

我和三叔重新走回山棚时，夜已经很深了。三叔和我聊了几句很快又睡着了，我已是睡意全无，好不容易才让自己静下心来，再次欣赏山棚外面的月色和那月光下的玉米地时，便觉得那里一点什么美的东西都没有了。

那个晚上，我彻夜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