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美学二题

天蓝蓝

      彩陶第一笔  手艺诀之一
      写散文如画彩陶。
      陶器鼓腹，在转盘上，缓缓旋转。画陶人，手执彩笔，凝神冥思，忽然有悟，笔锋接触圆腹，器型转速顺势一缓，但见笔划起伏，抑扬顿挫，或中锋或侧锋，一卧一提，一往一复，或断或连，或疏或密，一发一收，一起一承，上拓下展，变化莫测。
      莫测之笔，在转折之间，猛地一扭，点啄跳跃，节奏为之一换。回顾所来之径，虚实顿然为之交错，计白居然可以当黑，清清楚楚的线条，变为恍惚朦胧不定。此时陶器已经转了一圈，笔尖不是发展趋向结尾，而是发展迎向最初，迎向最初发端的一笔。最后一笔与最初一笔，在此，似相会又不相会，似相容又相分别，是为之合。
      是的，不是亚里士多德的有头有尾有中腰，不是“三一律”，不是从alpha 到 omega，而是起、承、转、合。起是无端“兴起”，不是绝对的开始(alpha)，起中有合的因子，承是应变发展，其中有转，转是忽然跳脱，横空变化，合不是最终的结束(omega)，而是另一种起，二起汇合，无始无终，了无痕迹。
       从彩陶到青铜，到先秦两汉，到魏晋六朝，到隋唐两宋，历代艺术名家对此法各有不同的深刻体会，直到元代范德玑，方才一语道破，拈出“起、承、转、合”四字，遂成不刊之论。而这一切，皆源于新石器时代彩陶绘制时，那天外飞来的第一笔，在缓缓自转的地球之上。
      雕塑第一眼  手艺诀之二
      写散文如学雕龙，学雕飞龙。
      要雕飞龙先学雕盘龙、卧龙、云龙。材质则继木龙之后，是石龙、玉龙、金龙，最后无物不可雕琢成龙，成飞龙，栩栩如生。
接下来，难以雕成龙者，亦可巧雕成龙。椅子可转变成龙，桌子可转变成龙……天下万物，无不可转变成龙，变成飞龙。雕龙者眼中，无物不龙，手到擒来，风格独具。
      最后，雕塑者眼中，开始目无全龙，轻易不再动刀。他只要变换角度，观察万物；或随物塑形，或随形体物，新的体会带来新的角度，新的一眼，让隐藏在万物之中的生机，豁然显现，雕塑者只消将对象位置少加调整，或颠倒安排，或左右倾侧，引其本相自然流露；神完气足，无须再加刻意雕琢；浑然天成，介于似与不似之间。
      雕塑者抒放其心，宽松其意，不再坚持己见，完全忘却雕龙职志，始与万物逍遥而游: 一眼就让，能成老鼠的成老鼠，能成乌龟的成乌龟；让老虎回归老虎，蟒蛇回归蟒蛇。大象之粗重，当可于球上起舞；苍蝇之微卑，亦可现飞龙之意；蝴蝶之纤细，其中有翔龙之神；犀牛之蛮横，掉尾有腾云之想。
      文心雕龙，艺心雕龙，藏龙于万物之间，或巨或细，或尊或卑，完全不见龙形，而龙意时现，如白驹过隙；而龙神微露，如电闪劈空，于无象无形无边混茫之中，唯善于妙悟者，能邂逅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