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在高速公路上的鸟儿

武雁萍

       一只鸟儿，近来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有时候是早晨，玻璃门外的嘈杂把它引来。它娇小孤冷地站在那儿，风掀起羽毛，雪片砸进皮肤，它根本不去躲闪。它就那么呆呆地立着，整个身影浸满幽怨。还有时是晚上，它顺着月光的丝线穿过玻窗，站到我的床边，来来回回地跳动。那一瞬，我能感到它的轻盈和快乐。但很快，它的眼神黯淡下来，像一片雾霭朦胧的湖面。它还是消失了，一点都不愿回头。
       更多的时候，我在城市森林般耸立的楼宇上看见它，在美丽如画的街心广场上看见它。它从挂满烟尘的行道树上掠过，从风驰电掣的车海中掠过。它不停地飞着、飞着，像一场生死劫般的逃离。
       后来，似乎我的世界到处充满了鸟儿，不只是那只，而是很多很多。它们隐隐地随着我上班下班，跟着我吃饭睡觉，只要我一闲下来，它们一定跳出来跟我对视。我又一次看到了迷茫，一群鸟儿眼睛里的迷茫。
       第一次看到这种迷茫，是在半年前，我独自驾车到一座都市。
       在都市的近郊，一座立交桥的匝道上，我看见了那只鸟儿。在匝道上行车，车速不是很快。那只鸟儿就在离我不远的右前方。它双腿修长，嘴巴尖利，通体黑色，如绸缎般光亮，只有颈项处有一小片纯白，像一块美丽的琥珀在阳光下跳动。我的车缓缓靠近，它毫不理会，依然在左顾右盼，依然在来回跳动。当我驶过它身边时，我惊异，它竟然没有飞走！倒车镜里，它还是那样跳动顾盼，低头寻觅。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双放大的眼睛，急切且哀怨，伤感且迷茫，似一场凄雨包围湖水，似一场浓雾洗劫海洋。
       曾经，立交桥所处的地方是一片滩涂。滩涂的近旁有一片干净的水域。但不知从何时起，水面一点一点缩小，再后来，被一座座别墅围在中间。很快，假山、瀑泉、亭廊、水榭，精心雕琢在水面周围。野花野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簇花坛园圃；天然而促的羊肠小道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花岗岩阶面，曲折蜿蜒。人们或匆忙或惬意地享受着物质生活的高度文明，而他们不会想到他们的美丽家园曾经是鸟儿栖息的快乐地方。
       凄楚、哀怨、绝望，是一只失去家园的鸟儿留给我经久不衰的词汇。大概也只有这些，才能让一只鸟儿不顾生死执着与找寻，找寻它曾经的家园。而它眼睛中的迷茫，却似乎含有某种魔力，让我的心也陷入其中，跟着迷茫起来。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哀，也不知道该安心还是该担忧。我们的生活好了，日新月异地改变。我们享受着前所未有的物资文明，向天空索取，向地层挖掘，向海洋钻探。这种几近野蛮似的掠夺，却让我们未来的生存环境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似乎，我隐约看到，我们的后代戴着防毒面具在城市间踯躅，疲惫却暴躁，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困兽充满绝望。田野里酷日当头，大地成片成片地干裂。河流湖泊急速缩小，鱼群像化石嵌入河底。而海水却极具扩张，占领所有岛屿并向沿海城市漫延……
       隐约中，我感到自己变成那只鸟儿。迷茫在鳞次栉比的楼顶，迷茫在川流不息的车海。迷茫在千疮百孔的矿山，迷茫在寂寞无声的原野。最终，沉溺于灯红酒绿的生活，不舍自拔，不愿自拔，不能自拔。而那只鸟儿眼神中的凄楚、哀怨、绝望，则随着日月渐行渐远，传与我们的后代，变成他们的一滴泪水，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