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山水之一 牧心冰山梁（温秀荣）

温秀荣

　　沽源的西南角与赤城接壤地有一座大山，叫冰山梁，海拔2332米，据说为华北第二高峰，它连接着内蒙古高原与燕山山脉。山高大且绵长，绵延四十里，没有群山万壑，千壑是有的。传说峰顶积雪终年不化，故名。又传说明朝大将刘廷困在冰山，又传说山间有地道直达独石口，又传说山上有棋盘，俩仙人终年博弈。冰山梁，这三个字多少年来在我的心里云山雾罩、扑朔迷离。缠成思念，绕成渴盼。
　　我出生在它的山脚下，生活在它的传说中，中年才与它谋面。初相遇，好惊奇:真是一处高大所在，县内其他的山与它相比使我忆起郁达夫笑侃“南国的秋比起北国的秋来，正象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从山脚乘车到山顶约需一小时，盘山而上，上山下山如同天上人间一日往返。一路行来，车子前仰后合，如特技表演，惊险万分，路边的树林里时有松鼠、野兔出没，渐攀渐高，树木渐稀，到了山顶，竟无一木。但，有水，奇妙非常。
　　梁顶上空气清新，视野开阔，初夏草色青翠，初秋繁花似锦，晴天，苍空一碧，阴天，雾绕半山腰，人在云雾上。鸟雀啾啾，虫声唧唧，洪荒万古，天籁合奏。
　　最是那山颠的远眺，可以用一个滥词叫心旷神怡，确实旷，也确实怡。肉体凡胎一旦到了这海拔两千米之上忽然就扔掉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轻松了，逍遥了，踏实了。人也纯粹了，解放了，没有了高跟鞋，也没有了忸怩，没有了观众，也没有了身份表演。离开了公文包，也挣脱了枷锁，展开双臂拥抱风，躺在草地上凝视天，云彩在高天上独步，心灵在旷野里驰骋。浮舟沧海，跃马昆仑。念天地之悠悠，感造物之神奇，悟今生生命之珍贵，识自身使命之自豪。向山下遥望，若居云端俯瞰芸芸众生，有王的隐念，有仙的窃喜。那两千米之下，是山，是川，是丘，是壑，是阡陌，是田园，是国家惠农的灌溉机，是扶助牧业的舍饲养殖的红色彩钢瓦，是往来种作的农人，是沟通城乡的商贾。而周边，是分开层次的彩带般的庄稼地，是大地的唱歌的五线谱，是父老乡亲的希望画，再周边，是草坡，草坡上的牛羊，牛羊让百姓酒饭飘香。是森林，森林是猛兽的毛，让这一带的山威武雄壮。它供应木材及燃料，它出产蘑菇药材等山珍。它营造小气候，使这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山脊上有长城遗迹，是石头堆成的链。是北魏时期的，后来又成为明代的，有河北省重点文物保护部门立的碑，上书“万里长城”。石头白花花、干净净，无霉无癍，哪像老年。
　　冰山梁顶上遍布石堆，不是整块石头，是石头组合，一组一组，各式造型，石头线条圆润，堆垒结实，令人惊叹。这分明沧海桑田从水底崛起，风蚀雨打浑然天成，让人惊叹天工开物造化无敌，又分明某年某代某国某将在此排兵布阵，挥洒过爱国真情军事才华，令人好想生出怀古幽情。学者说这叫玄石阵。前人有名称它们:驼峰谷、狐仙道、野猪岭、石门关、双乳峰、棋盘山、悬棺崖等等。又有平滑巨石无数，可坐可卧，引发人间倦旅者的禅心道意，我曾草帽遮颜卧石小睡，也曾戏作一诗“冰山梁上白云闲，清风流雾荡山间。梁顶平石陈仙榻，老妇有缘片刻眠。”这里真是清心憩神的好地方。可作心灵别墅、天然氧吧。当年李白“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不过是梦游，而我这是醒着的。抱膝玄石上，浮生半日闲，神鹜八极，心游万仞，辛稼轩妙词翩然入口“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我近三年来过三次，一见钟情，三见倾心。最为震撼的是今年八月二十四号那次秋旅。动人心者已不是以上种种，是花，冰山梁上八月底盛开怒放的艳艳野花。
　　我们沽源有名闻遐迩的五花草甸，但那里的花是吃青春饭的玉女明星也是娇宠的富家女，到八月底已经是美人迟暮。冰山梁之行没想看花而邂逅了花。这里的花才是独立成长不倚不靠的女汉子，是内涵丰厚愈老愈美的奇女子。在飒飒秋风中，在无边的寂寞里。我为之唏嘘不已。想及四面楚歌声中舞蹈在项羽面前的虞姬，那最后的刚烈与凄美；想及江姐蓝布旗袍红色毛衣走上刑场的壮烈与英气；逆境中的求索者袁隆平的笃定，艰苦条件下的创业者焦裕禄的从容，无人欣赏的默默奉献者、我们身边的每一位敬业的人，感慨万千。想到冰山梁上的一架架巨大风车，和风车架下用他们自己修建的风电设施发出来的电烧水做饭的工人，想到我们生活在坝上苦寒之地的沽源人，心结顿开，条件已经不是问题，环境已经不是问题，精神的快乐滋养着生命，我们呈献给世界的仍然可以是如花的笑颜、如天的博大、如山的笃定。
　　我的家乡大山冰山梁，我的家乡：人民。此一方水土，此一方人，有农人的勤勉敦厚，有牧人的不羁粗豪，与这方天地根脉错节、俯仰相守。巍峨冰山梁，沽源第一山，仰你的福祉，我们生生不息、继往开来。丰富着自己的生命，装点着这一方时空。
　　冰山梁，有缥缈的传说，有真实的历史，有山水生灵花草，够高度，够开阔，可以挣脱地气、俗气，可以清心、洗肺，可以坦荡，可以释放，我还会来看你，像缘会心仪而不想占有的偶像，像拜会一位渊博的尊长，像朝会精神的圣坛。
　　各位，你是否想去西藏? 如果一时还不能成行，不妨先牵着心情来这里放牧，溜溜腿、溜溜眼、溜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