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那年冬天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自然是个地地道道农民的儿子。对于外人，我从不避谈于此。因为从小跟庄稼和农民打交道，我对农民的生活状态便有了很清楚的了解。对于他们我因而有着很深厚的感情，我深爱那些和父亲一样憨厚、老实的农民，我想我这一生注定离不开他们，也根本不会离开他们。

　　父亲是个料理农活的的好手，从种到收，可谓是“样样在行”。父亲不但个子高，而且干活效率也非常高。小时候下地干活，无论是锄草或者是割麦，我和母亲根本就跟不上父亲的节奏。除此之外，每年农闲的时候，父亲常要就近或到外面打些零工——俗称“搞副业”，来贴补家用。这也是家里很重要的一项经济来源。

　　父亲和村里很多人一样，也是一个很好的“泥瓦匠”，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匠人”。帮人盖房子，粉墙，铺地板，是他们常做的活计。“匠人”有大工、小工之分。大工就是会做一些比较有技巧性的活，比如砌墙、粉刷、铺地板之类的，小工就是做一些稍微笨重些的体力活，比如活灰、上砖、搭架子之类的。父亲是个会学，又学得很快的人。记得父亲提起过，说当初学做“匠人”时，就跟着大工学了三四天，自己就会了，就不再跟着别人当小工，开始“自立门户”学做大工了。小时候，每当父亲说到这里，就会引得我们哄堂大笑。我总赞叹父亲竟是如此的伶俐过人。从最早的一天二三十块，到现在的一天一百五六，感觉工值的确涨了不少。但却总也赶不上物价的上涨的速度。

　　可能是以前农民的思想都比较保守，早年大都是靠多种些烟叶和辣椒这些经济作物，来作为最主要的一大收入。而最近这几年，由于形势时好时坏，再加上天公常常的不作美，种地的渐渐都少了。因为他们思想开始转变了，觉得一年种地没有多少收入，又得一年年的操劳，没有打工赚钱来的多，来得痛快。便渐渐把务农当做一种副业，把打工视为一种主业，这也是当今农民们收入状态的一种微妙变化。

　　父亲自然也不例外。前段时间，刚忙完地里的农活。大舅招揽了一个小活儿，就叫上父亲一块去干，一共也就四五个人。可是没过多久，父亲就被告知不用再去了，甚至托人把父亲的铺盖也捎了回来。后来听母亲说，才知道，原来是父亲无意中说这活干的挺累什么的。本来言者无心，可是大舅竟是如此的无情决绝。母亲不禁心寒，因为去年初大舅一场大病，母亲没少跑前跑后的照顾，还有经济上的帮助。父亲虽然无言，但心里也很怨愤和憋屈。因为随着反腐的高压态势持续升温，导致附近很多的工地相继停工和整顿。父亲能找来的活儿并不多。父亲应该也很看重那份活计。可是打那以后，父亲回来一歇就是近两个月。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知道乡里一个养牛场要收玉米杆，虽然是一毛钱一公斤，但一天拉得多的话，还是能赚到不少钱的。因为养牛场的合伙人之一，和我们家是“转圈”亲戚。父亲得到的消息很早。一开始去的人不多，父亲一天能拉四五趟，一趟八十多块。拉了两天，父亲显然有些兴奋的对母亲说，这其实比去外面干活也不赖。还不用去受气。虽然很累。好景总是不长，没几天后，来送秸秆的车队越来越长。每天只能拉一趟，而且要排很长时间的队。中间有一次，刚好我回家休息。见到父亲下午不到两点就开始排队，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将近一点钟了。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我对父亲说，不用这么去拼的，该歇就歇歇吧，别把身体累垮了。父亲总说没事。

　　父爱也总是无言，你分明能感受到他对你的爱，就在心里。虽然他很少说出来。小时候，我记得父亲是个很容易发火的急性子，脾气暴躁。甚至常常会跟母亲打架。我很害怕他发火的样子。可是当我上中学以后，父亲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再没有轻易发火过，家里开始和顺起来。可能是因为我们慢慢长大了，父亲更加多了一份责任和担当。每当我们回家的次数渐渐变少的时候，母亲常会打电话说，父亲总会念叨，我们又有多久多久没回家了。我这才知道，人到中年，竟会如此想念他的儿子，就像漂泊在外的我们时常会想念父母一样。

　　父亲如今已年过半百，但丝毫看不出有多少花白的头发。这尤是让我感到一丝欣慰和高兴。因为父亲苍老的步伐并没有走的太快，在我看来他还是像以前那样高大、英俊和潇洒。只是比以前更加成熟和干练。我最为遗憾的是，从未见过父亲一身戎装的照片。只是通过母亲简单的说辞，去想象一米八几的父亲，年轻时身着军装的情形。听母亲讲起过父亲以前在部队上的一些小插曲，有一次父亲外出，在街上偷偷为他人刻章，结果被他们连长撞个正着，被呵斥了一番。再后来因为家里的一场变故，父亲便退伍回来照顾一家老小。听母亲说，父亲刚从部队回来的时候，说话带着在外头浸染的“洋腔”，被邻居讥笑说，出去两天连家乡话都不会说了。我总会偷笑，想象当年那也是很有趣的事吧。

　　小时候日子虽然过得也很穷，但至少我还有几张六七岁时的照片。而父亲，除了结婚证上的照片，最早的就是那张，他倚在以前灶火（厨房）的墙前所照的一张照片，虽然那时候还没有院墙 。但是我们那时候笑的却是那样的无忧和灿烂。

　　父亲是个幽默风趣的人，父亲的言谈说辞，常常为乡里乡亲的人所津津乐道。一群人在一起闲聊时，只要父亲一开口，就一定是“笑果十足”。我也常常引以为豪，总会觉得自己如今能这般游刃有余，收放自如的“插科打诨”、谈笑风生，也一定多是拜父亲所赐。也正是因为此，才造就了父亲开朗的性格。好多事都不会放在心上。自然活得就很年轻。

　　父亲很会及时享受，比如说家里有些好吃的东东西，母亲总舍不得吃，总会为我们留着。父亲就不一样，父亲甚至和我们一样，会该吃就吃。以前父亲爱看戏，就会买一摞又一摞的戏碟子。从VCD到DVD，再到小电视和低音炮。父亲总会赶赶时髦，倒也乐此不疲。母亲总会唠叨父亲“跟钱不睡觉”，就会乱花钱。我倒并不反对，不是因为我也爱看戏。

　　而是因为我希望父母可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着。过了半辈子的苦日子，总该好好地享受一下现在的美好生活。

　　父亲是个谨小慎微的人，骑车和开车的时候都不会很快。记得有一次，早上父亲骑着自行车送我到乡里的中学上学，到下坡的时候，其他一群骑车的孩子都一溜烟的飞奔而去，父亲却是小心的捏着双闸晃悠悠的慢慢骑。我当时甚至还有些生气。直到后来，家里刚买了拖拉机。一次去地回来，到村口下一个陡坡的时候。父亲开的可能有点快，再加上父亲是个新手，拖拉机打了个紧拐弯，车头一下就出倒在地，车把扬了起来。挂到了父亲的衣服，父亲也受了点伤，我和母亲当时在车上都吓得不轻。还好并无大碍。我也便更加深刻的理解到，什么是小心没大错。

　　爷爷生前是一名中学校长，在村里也算得上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大户。到了父亲这辈却是“家道中落”，父亲只在爷爷生病以后代过几年课，却并未接替爷爷的班，继续做一名教书先生。还是做了一个普通的再也普通不过的农民。

　　父亲没有多大的能力，不能给我们织就一个我们想要的舒适生活。我并不责怪父亲。因为他们生我养我就已经足够。我们如今早已长大成人，再不该去苛求他们为我们操劳到老。他们年龄越来越大，身体势必越来越不好，应该好好享受这一段属于他们的“苦尽甘来”的日子，趁他们现在手脚都还很好。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过得好赖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的好好陪陪他们，开开心心的。哪怕只是坐在一起，晒晒太阳，聊聊天。

　　仅此就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