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鸭蛋（续）--李富荣

金莲川文学

　　一
　　花花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她披红戴花随主人开庆功会、赴庆功宴的场面。她生平第一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被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来到主席台上，和主人一块儿坐到了主席台正中的位置。作为首枚绿皮鸭蛋的创作者，她成为中外记者关注的对象。他们争先恐后地举起手中的相机，刷刷刷地为花花拍照。尽管花花的眼睛被四面八方射来的光束闪的有点睁不开，可她心里还是高兴极了：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的成绩终于得到了世人的认可！
回想起来，绿皮鸭蛋的成功创作还要归功于那次年终评比呢。那次之后，花花的世界一下子清净了，虽然依然生活在一个偌大的群体中，生活在并不安静的俗世空间!
　　心远了，世界自然就清净了。清净，这正是花花最需要的，她终于可以全身心投入到绿皮鸭蛋的研究中去了！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她下的鸭蛋总是停留在淡黄微绿这个层面上，研究工作就是没有取得进一步的进展。花花反复琢磨着、实验着、印证着，却总觉得还缺点什么。缺什么呢？花花反复思考着，鸭蛋已经呈现微绿，这说明以前努力的方向是正确的，科学的饮食、愉悦的心情、健康的体魄、诗意的生活，除了这些因素之外，一定还有某种更重要的因素被自己忽略了。
　　日子在花花的感受、体悟中迎来送往、悄然流逝。一袭白衫的冬天的身影刚刚远去,东风就送来了的春光。春天给了花花很多想象，花花整天漫步在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天鹅湖畔，踩着软软的嫩草，呼吸着清新湿润的空气，一边觅食一边继续蕴育她的诗，她的蛋。可是，一向高傲倔强得近乎冷漠的花花那天却流泪了。那只蜉蝣小虫可怜巴巴的眼神，牢牢地印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天，和往常一样，花花漫步在天鹅湖畔觅食。在湖边的浅水里，花花看见一只小昆虫立在草尖上，正准备一口把它吞进肚子，就听见小昆虫发出“吱吱吱吱”的叫声，花花侧耳谛听，奇怪，她竟然听懂了小昆虫的话：求你，别吃我，别吃我，小虫急切地说，我在产卵，求你别伤害我的孩子们。
声音非常小，小得几乎没有，可是花花不仅听到了，而且看到了小虫可怜巴巴的眼神。她扇动着两只浅绿色的小翅膀，尽量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既疲惫憔悴又庄严神圣的样子。在小昆虫身子下面，花花看见了不断有拉着黏丝的，带着小风帽的椭圆形白色小颗粒掉入水中。原来那就是小昆虫的小宝宝呀！一种从未有过的怜爱之情油然而生，花花不自觉地缩回了长长的嘴巴，向后退了一步。
　　她听见蜉蝣小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小虫，我的生命只有十几个小时，产下宝宝们，我的生命也该结束了……
卵终于产完了，花花看见蜉蝣小虫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身子一歪从草尖上栽倒在水面上，浅绿色的羽翼随着水波动荡着。花花想扶起她，可是近前一看，蜉蝣母亲已带着满足的微笑永远闭上了眼睛……
　　花花没有把蜉蝣母亲的尸体吞进肚子，而是在岸边草地上为她立了一座坟，也在自己的心上立了一座坟。
　　从那天起，花花的世界一下子变了。以前，花花多用眼睛看，现在则更注意用耳朵听。这一听才发现，原来大千世界真的是万籁有声,万物有生！很多以前听不见的语言，现在不仅听见了，而且听懂了。山泉叮咚，花花听出了奔流带给泉水的快乐；小草发芽钻出地面，花花从惊呼声中听出了生命重生的欣喜；又一棵树被砍倒了，花花听见了大树痛苦的呻吟、无助的哭泣；一座蚁城被暴雨冲毁了，花花听见了一向秩序井然的全体城民惊慌的叫声、叹息声、喊叫声……
　　从那天起，花花学会了通过声音来选择食物。麦子拔尖儿抽穗了，她听出了生长孕育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绕着走开了。小树林里的苦菜长得鲜嫩壮硕，花花听见了流动的叶脉下发出的喊声：快点来吃我呀！快点来吃我呀！
　　天鹅湖里、小树林旁、田间地头，花花只吃死了的鱼虾、河蚌、昆虫。尽管可选择的食物范围小了，可花花并不因此而沮丧。绿皮鸭蛋的创作，对于她来说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二
　　花花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秋天的午后，当她完成了那天的下蛋任务准备离开时，习惯性地回头瞧了一眼她的作品，“啊”，她惊呼一声，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的眼前赫然出现的竟是一枚绿皮鸭蛋！花花的心狂跳不已，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恐怕是幻觉吧！花花稍稍镇静了一下，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慢慢睁开定睛再看：不错，是绿色的！是绿皮鸭蛋！午后的阳光正满怀喜悦地抚摸着光洁、圆润，绿宝石般闪射着神秘光环的，世界上首枚绿皮鸭蛋！我的绿皮鸭蛋，我终于成功了，花花在心里呐喊着，兴奋之情再也抑制不住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长长的嘴去亲吻她的杰作，还带着她体温的绿皮鸭蛋立即把活力四射生命的情愫传遍花花全身，仿佛一股电流直达心脏，花花也于此时猛然醒悟……
　　听见了花花的惊呼，首先跑过来的是小组长大白鸭。她腆着大肚子，迈动两条大长腿迤逦歪斜地赶过来，身子也因激动而上下颠簸、左右摇摆得厉害，仿佛觅食的野猫终于闻到了鱼腥味，急不可耐地扑向目标。她喘着粗气，嘎嘎地叫着，一把推开沉浸在幸福中的花花。花花打了个趔趄，还没站稳脚跟就听见一声惊呼：妈呀，这是什么啊？大白鸭挥舞着翅膀，呼天抢地地喊起来了，嘎——嘎——，快来看啊，花花产下怪胎了，嘎——嘎——，快来看啊，花花产下怪胎了!大白鸭发现了绿皮鸭蛋，那兴奋劲儿一定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大白鸭不懂什么绿皮鸭蛋，在她的世界里鸭蛋从来都是白色的，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能产下这样的蛋，可见是个谬种、另类、混蛋!今天她终于又抓到了花花的把柄，像那次软皮蛋事件一样，她又可以惩治一下这个自负而又自傲的家伙了。哼，看你还牛不牛！
　　不一会儿，花花的下蛋窝跟前就聚满了前来观看的鸭子们。灰灰来了，草草来了，花花所在小组成员都来了，其他组的成员也来了。大家围着绿皮鸭蛋指指点点，慨叹着议论着，觉得又新奇又不可思议。大白鸭继续着她咋咋呼呼的演说，下出这样的蛋简直就是小组的耻辱。是整个鸭子群的耻辱，灰灰随声附和着，眼睛斜睨着花花，一副鄙夷不屑的样子。鸭子总是能找到属于他自己的群体，人类那句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花花心里感慨着。草草走到花花身边，递过关切、询问的眼神，花花冲着她诡秘地眨巴眨巴眼睛，耸耸肩，咧了咧嘴。
　　“来了，来了，主任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花花和草草看见色主任——大组领导睁着一双色眯眯的小眼睛，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一步一摇地走过来了。大白鸭见领导来了，马上来了精神，扭着屁股迎上去，喋声喋气地说：快看看吧，又是那个花花，她总是一意孤行，不改下蛋姿势，下软皮蛋，如今又——你看看怎么处置吧！色主任拿起绿皮鸭蛋，掂了掂，煞有介事地放到鼻子跟前闻了闻，皱皱眉，撇撇嘴：这确实是一枚劣质鸭蛋，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鸭蛋了。鸭子就是鸭子，下蛋是母鸭的本分；按照前辈们留下的经验，安分守己地为主人下蛋是你们的天职；干嘛整天想入非非，总想着标新立异……色主人慷慨激昂义正词严地训斥着。最后，他说：我宣布，色主任提高嗓门，作为对不守规矩不按规定下蛋鸭子的惩罚，下出怪蛋的花花将被注销天鹅湖鸭子群的鸭籍，退回到小河滩鸭子队，永远丧失调回天鹅湖鸭子群的资格！以此为戒，以儆效尤！
　　慢着！这样做未免太草率了吧，一个男性鸭子富有磁性的声音恰在这时响起来了。循声望去，花花看见了沉默长者那严肃凝重的面容。他快步走到色主任身边，炯炯目光直视着色主任：主任，你不觉得这件事应该征求一下主人的意见吗？……
　　绿皮鸭蛋终于摆在了主人面前。主人饶有兴致地观赏着绿皮鸭蛋，脸颊因兴奋而出现了两抹潮红，眼睛竟笑成了两弯新月。他当然明白这枚绿皮鸭蛋的价值，据说绿皮鸡蛋因其富含维生素、微量元素、氨基酸，且是低胆固醇、低脂肪的理想天然保健食品，已被国家绿色食品发展中心批准认定为“绿色食品”，被国家卫生部批准为“保健食品”，被誉为“鸡蛋中的人参”、“东方神蛋”。市场上，绿皮鸡蛋可是价格不菲，且仍有增长的势头。如今这绿皮鸭蛋……不过，先别高兴的太早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先送农科院鉴定一下吧。

　　三
　　鉴定结果出来的那天，花花被主人请进屋里。生平第一次她和主人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且成为主人的座上客 。花花听见主人拿着一沓纸——应该就是化验单吧——在那里大声地读：该鸭蛋对人体所需的微量元素、维生素、矿物质有极强的富集性。蛋内的主要营养成分硒、锌、碘比普通鸭蛋高8倍；其中维生素E的含量比普通鸭蛋高5倍；并富含人体所必要的20多种氨基酸，尤其是赖氨酸、谷氨酸、天冬氨酸含量特别高；蛋黄中的哈氏单位β球蛋白和γ球蛋白均明显高于其它鸭蛋；更为可贵的是其脂肪含量是普通鸭蛋的四分之一，胆固醇含量比普通鸭蛋低45.3% 左右……专家一致认为绿皮鸭蛋是人类最理想的保健食品。主人的嗓门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惊叫起来：其营养价值和保健作用甚至超过了绿皮鸡蛋！主人跳起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突然伸出胳膊拥住了花花。花花本能地向后撤了撤身子。这么近距离地跟主人接触，花花还是第一次，还真有点不习惯呢。况且，花花有点羞涩：人家毕竟是腼腆的女生嘛！
　　首枚绿皮鸭蛋诞生了，其营养价值甚至超过了绿皮鸡蛋。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反响，电视、报纸、网络上连篇累牍地报道，主人一夜之间成了名人。先是庆功会，然后是大大小小的新闻发布会、记者招待会、新产品研讨会。主人每次出席这些会议都要带着花花，既是展览也是炫耀。花花整天跟主人忙着应付，出尽了风头，露尽了脸。起先，还挺新奇挺高兴，时间一长，就有些心烦。花花开始讨厌自己了，俗气，市侩，名利之徒，她心里狠狠地骂自己。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花花都想方设法拒绝参加，主人在遭受几次拒绝之后，也就不再勉强她了。
　　再次见到大组领导是在下出首枚绿皮鸭蛋约一个月之后。那天花花又去下蛋，远远地看见色主任迎面走来。躲是来不及了，花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她不是怕他，只是觉得会很尴尬。她倒是无所谓，只是怕他抹不开面子，毕竟是领导嘛。等走到跟前，花花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么的多余。也就是在那天，花花才发现色主任的笑容原来那么灿烂。他硬是把自己笑成了一朵花，然后花枝乱颤地迎上来：花花，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他扎撒起翅膀围着花花转了一圈：今天才发现，原来我们的花花这么漂亮啊！瞧你那黑白分明的羽毛，在整个鸭群里，就数你的羽毛最漂亮了，还有你下的蛋！你是我们天鹅湖鸭子群的功臣了。了不起啊，了不起，真是太了不起了……还没等花花从准尴尬的状态中抹过弯来，色主任已经机关枪似地扫射完了一梭子糖衣炮弹。领导就是领导，花花想！花花只得用“嗯”、“啊”、“哪里”、“过奖了”等这些简单的词汇应对着。心里却像吞了几十只苍蝇！
　　大白鸭和灰灰仍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鸭子，但在花花面前明显地矮下去一点。每次见到花花，他们的表情都怪怪的。花花总能在他们身上闻到酸溜溜的味道。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花花仍然整天忙着蕴育她富有诗意的蛋。如今，花花已经彻底破解了绿皮鸭蛋之谜。与首枚绿皮鸭蛋亲吻的瞬间，迅速传遍全身的是一股暖流，是涌动着的爱，是她蕴育鸭蛋时精心注入的情愫。这些情愫早已根深蒂固地融入了她的生命，幻化成斑斓的梦美丽的诗。她要让这些梦这些诗像盛开的鲜花一样，带着清新的香气洒满人间。
　　花花的绿皮鸭蛋走向市场了，每枚的价格高得令人咋舌，被人称为“金蛋”。尽管如此，上门求购绿皮鸭蛋的人仍挤破门槛。花花每天下的蛋都被主人提前一个月就预定出去了。但首枚绿皮鸭蛋始终被主人珍藏着。
　　在反复的实践中，人们逐渐了解到绿皮鸭蛋对不同的人群均有神奇的功能。孕妇只要吃上一枚花花下的绿皮鸭蛋，就可以有效改善孕期食欲不振、消化不良、恶心呕吐等症状，改善睡眠质量，增进营养吸收。吃上两枚绿皮鸭蛋，不仅能促进胎儿健康成长；而且能促进儿童未来健康生长、使孩子具有超强的记忆力、极高的智商。爱美的女士吃了绿皮鸭蛋，不仅能调经养血、强身健体，而且能滋阴补肾、养颜美容。绿皮鸭蛋还可以降低中老年人的血脂、软化血管，延年益寿……
　　在花花看来，绿皮鸭蛋还应该有更为神奇的功效！

　　四
　　主人的小儿子冰冰的改变是从偷吃了首枚绿皮鸭蛋开始的，花花非常清楚这一点。花花有时候想主人可真够抠门儿的，自家出产绿皮鸭蛋，却不舍得给家人吃，包括他自己。他总对馋涎欲滴的老婆孩子说等以后绿皮鸭蛋下的多一点，等预定客户少一点的时候吧，太贵了！这不，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小儿子冰冰实在按捺不住了，趁他老子外出的时候把花花下的首枚绿皮鸭蛋偷了出来，由于紧张，没等煮熟就生吞下肚子。据冰冰后来描述，他把绿皮鸭蛋吞下肚子的瞬间，一股清新之气一下子从心里被激发出来，电流般迅速涌遍全身。也就是从那天期，冰冰眼中的世界变了，人也像换了一个似的。
　　冰冰的顽劣在整个天鹅湖畔是出了名的。鸭子们没有不怕他的，他闲着没事就会甩动着自制的小鞭子在鸭群中绕来绕去，狠命地驱赶这个，抽打这个，好像跟谁有仇似的。他曾经打瞎了小黄鸭的一只眼，打断过老黄鸭的一条腿。他还经常趁他老子不在，骑在鸭子背上当马玩。花花就曾今被他骑过，那次差点没把花花的老要压断，至今想起来，花花还心有余悸。
　　冰冰的顽劣还远不止这些。花花经常看见他残害小昆虫小动物，撕掉蝴蝶的翅膀，将蚯蚓、蚂蚱一脚踩死，将青蛙剥皮抽筋分尸，这些对于冰冰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最令人发指的是，那天花花和草草竟然看见冰冰将逮到黄鼠拴在一根绳子上，然后往黄鼠身上浇上汽油点燃，黄鼠燃成一个火球，吱吱叫着跑着，冰冰则在一旁高兴地哈哈大笑。在鸭子们眼里，冰冰简直不是人，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大魔头。
　　自从偷吃了绿皮鸭蛋，冰冰再也没虐待过鸭子，有时候还会爱怜地抚摸他们的羽毛呢。
　　有一天，花花和草草在湖边散步觅食，隐隐地听见不远传出某种像哭泣又像求救的声音。于是她和草草赶紧循着声音找过去。远远地，她看见冰冰在湖边忙着什么。莫不是冰冰又在干什么坏事吧，花花和草草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对视了一下，加快了脚步。走近了才看见冰冰是在挖一条小水沟，他要将湖里的水引到不远处的一个车辙里。有几条小鲫鱼被困在里面，很快就要被晒干了，声音正是他们发出的。小水沟终于挖好了，看着小鲫鱼顺着水沟欢快地游回湖里，冰冰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是在冰冰脸上从来没见过的表情。看见花花和草草过来，他竟然蹲下身子，摸摸花花的头，亲亲草草的脸。要是在以前，不给你一脚才怪呢！草草就领教过他脚上功夫的厉害。那次，就因为草草挡住了他飞奔去捉蚂蚱的脚步，被他一脚飞过来踢出去有两米远，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也是从那次开始，草草落下了肚子痛的毛病。如今的冰冰，还是那个冰冰吗？花花和草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主人也发现冰冰比以前懂礼貌，也更爱读书学习了。学习成绩直线上升，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就由原来的全班倒数第五名直追成正数第五名。语文成绩尤其好，擅长写作文。“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他常常漫步在天鹅湖畔，像当年的屈子那样读书成诵、吟诗作赋。他还说他仰慕屈原，要做一个像屈原那样的人呢。
　　简直就是大变活人呢，哈哈！儿子的变化让主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变化来得太突然了，主人有点不敢相信。他不太认同花花的观点，就因为吃了一枚绿皮鸭蛋，就能让一个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冰冰的变化确实是从偷吃了绿皮鸭蛋开始的啊！
　　不管主人相不相信承不承认，冰冰吃了绿皮鸭蛋大变活人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了，社会上流传着对于这个故事的多种不同版本。有人甚至说花花是神仙下凡，玉皇大帝因为现代人道德沦丧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程度，就派花花研制绿皮鸭蛋来拯救人类的。还有人说，花花出生那天，有人看见紫气东来，紧接着闪射出万道金光，真是祥瑞之兆啊。说这话的竟然是色主任。绿皮鸭蛋在人们的心目中不次于太上老君炼制的丹药，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治的。出高价前来购买绿皮鸭蛋的人越来越多，绿皮鸭蛋的价格因此翻了三番。

　　五
　　主人的变化也是从冰冰偷吃了绿皮鸭蛋开始的。任何新技术的发明都是双刃剑，花花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儿子的顽疾被治愈了，可是老子却因此走上了下坡路，这是花花始料未及的。绿皮鸭蛋价格上涨之后，主人的腰包很快就鼓起来了。能不鼓吗？一枚绿皮鸭蛋的价格竟然相当于整个鸭群一天的经济收入。男人有钱就变坏，事实印证了人类的这句话是对的。花花很痛心地看到，一向性格内敛、励精图治、艰苦创业的主人自从有了钱有了地位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张扬，轻狂、浮躁——人啊，为什么要骄傲?花花经常这样感慨着。花花眼睁睁地看到主人在下坡的路上越走越远，却无能为力。他不怎么关心鸭群的事情了，整天花天酒地，每晚都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有时，趁妻子不在，主人还带打扮得异常妖艳的女人回家……
　　花花发现，对于正在堕落中的成年人，绿皮鸭蛋显然发挥不出任何功效。
　　绿皮鸭蛋的神奇功效在未成年的孩子身上却屡试不爽，人们大多买来绿皮鸭蛋给孩子吃。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家长总是很舍得投入。吃了绿皮鸭蛋，再顽劣的孩子都开始向好的方面发展了，不仅学习成绩直线上升，而且能摒弃恶念，越来越富有爱心了。可是，绿皮鸭蛋只有花花自己能创作，每天一枚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越来越多的需求。往往提前3个月，花花的绿皮鸭蛋就被预定出去了；而且由于价格昂贵，很多人家永远都买不起一枚绿皮鸭蛋。花花想如果能有更多的鸭子和她一起创作，不是就有更多的人能吃到绿皮鸭蛋了吗？可是，主人，那个已经堕落了的主人！花花多次向主任表达过这个意思，可是主人的态度一直不明朗，既不说不支持也不明确地说怎样支持。花花等了很多天，也找了主人很多次，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自己干！花花下定决心，不再寄希望于主人了。事实上，在花花的影响下，草草早就具备了创作绿皮鸭蛋的潜质，只是在技术问题上稍有些欠缺罢了。只要稍加指导，创作出绿皮鸭蛋那是迟早的事。花花开始在群里物色能和她一起创作绿皮鸭蛋的伙伴。
　　花花的做法得到了沉默长者的支持。他话虽不多，可花花总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汲取到信心和力量。心灵相通者，即使不说话，只要一个微笑一个眼神就足以实现心灵的交汇，产生情感的共鸣。花花很欣慰能有这样一个长辈默默关注她支持她。
　　花花的做法也得到了冰冰的支持。冰冰虽做不了他老子的主，可也总是为花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提供些物资上的帮助。他总是用自己的方式鼓励花花：拍拍花花的头，摸摸花花的脸，说些温暖的话。虽稚嫩，却也真诚。
　　在沉默长者和冰冰的支持帮助下，花花的身边很快聚集了一批立志献身于绿皮鸭蛋事业，且具备创作绿皮鸭蛋潜能的同类，芸芸、芳芳、黑黑等。花花的生活更充实了。除了完成每天一枚的下蛋任务之外，花花还要抽出更多的时间用于培训其他伙伴。草地上、树荫里、小溪畔，田间地头、下蛋窝边，随时随地都有花花们的身影，都是他们学习、交流下蛋经验的场所。
　　寒来暑往，秋去冬来，又一个春天来临了，天鹅湖畔呈现出勃勃生机。冰雪消融了，小草嫩嫩地绿绿地，铺天盖地而来。野花随后也赶来了，点缀在草丛间不住地眨巴眼睛，释放出迷人的香气。花香、草香、泥土香，混杂着湿润的春水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真美啊，鸭子们由衷地赞叹着。更令鸭子们高兴的是，消融的湖水又成了他们的乐园，他们又可以在水中自由游弋玩耍了。清风明月中，蓝天白云下，云淡风轻时，都是鸭子们孕育诗意鸭蛋的绝佳时期。花花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要趁此时完成诗意和爱心的培训，她要让那些年轻的鸭子们明白生命中不能没有诗，更不能没有爱；而诗意和爱心又是鸭蛋孕育中多么重要的情愫啊！
　　一天，天鹅湖畔来了一批尊贵的客人——美丽的白天鹅。在这个美丽的季节，他们从遥远的南方风尘仆仆地来到坝上草原，来到美丽的天鹅湖畔，来赴和草原一年一度的约定。他们扇动着洁白美丽的翅膀，时而高飞鸣叫，时而盘旋追逐，时而悠闲自在地静卧水中。真美啊！鸭子们看呆了，他们深深地被白天鹅高贵的气质、优雅的体态折服。要是我也能飞上天空该有多好；要是我也有高雅的气质该多好；天鹅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一定是见多识广吧，要是我也是一只白天鹅该多好……鸭子们讨论着，同时投去赞赏艳羡的目光。天鹅离开的时候连一根羽毛也没留下，然而他们掠过湖面时美丽的剪影却深深地刻在鸭子们的脑海里。向你们学习，向你们致敬，花花和伙伴们朝着天鹅离去的方向大声说。

　　六
　　继花花之后，最先下出绿皮鸭蛋的当然是草草。就在天鹅飞走的第二天，草草下了一枚绿皮鸭蛋。花花的兴奋劲儿不亚于草草。但是花花很快发现草草下的绿皮鸭蛋跟自己的又有所不同，绿中浸润着某种梦幻般的蓝。紧接着，芸芸、芳芳、黑黑也相继下出了绿皮鸭蛋。兴奋之余，花花也发现每只母鸭下的绿皮鸭蛋都不太相同。
　　能下绿皮鸭蛋的鸭子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多的人吃到了绿皮鸭蛋。不同风格的绿皮鸭蛋带着母体特有的体征，被送到各类人等的餐桌上，融化进人们的血液里。或多或少地，这些绿皮鸭蛋都能起到劝人向善向美的作用。一时间，社会上流行着一股绿皮鸭蛋热。绿皮鸭蛋的教育功能也逐渐被世人认可。有几位专家学者还专门针对这件事写了论文，《绿皮鸭蛋现象考》、《一枚绿皮鸭蛋引发的思考》、《时代的呼唤——浅谈绿皮鸭蛋现象》……他们管这种现象叫“绿皮鸭蛋效应”。他们说“该效应下，人类社会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驱恶扬善、激浊扬清，绿皮鸭蛋这剂汤药来得正是时候。”你该吃绿皮鸭蛋了，你才该吃绿皮鸭蛋呢，人们经常这样互相调侃着。该吃绿皮鸭蛋了，潜台词就是你品行不端，该受教育了。后来，人们干脆说，给你颗绿皮鸭蛋吃？吃颗绿皮鸭蛋吧！绿皮鸭蛋，绿皮鸭蛋，人们经常把这个词挂在嘴上。
　　绿皮鸭蛋效应在鸭群中同样搅起了轩然大波，母鸭们以能下出绿皮鸭蛋为荣。下不出绿皮鸭蛋的母鸭自然低人一等。母鸭们纷纷来向花花请教，都想学习下绿皮鸭蛋的技巧。大白鸭和灰灰也终于按捺不住，扭捏着搭讪着来找花花了。花花很想帮助包括他俩在内的更多母鸭下出绿皮鸭蛋，可是对有些鸭子，最终只好放弃。花花很遗憾，并不是每只母鸭都能下出绿皮鸭蛋啊！大白鸭和灰灰最终无缘于绿皮鸭蛋。
　　绿皮鸭蛋效应给主人带来了更大的经济效益，按说主人应该高兴才是，可事实并非如此。花花经常看见他瘦削憔悴的身影。他经常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徘徊在天鹅湖畔，神色黯淡、神情恍惚，全然没有了以前的风采。怕主人一时想不开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花花经常悄悄地尾随在主人身后，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还好，没发现他有要跳湖的迹象，倒是经常听见他念叨两个名字，素琴、冰冰。每当这个时候，花花都想走过去狠狠地啄主人一口: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素琴就是主人的结发妻子，噢，应该叫前妻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主人在两年前就离婚了。那个跟主人患难与共，共同走过许多人生风雨的人，最终对主人彻底失望，选择离开，带着冰冰回南方老家去了。冰冰跟鸭子们告别的时候流了很多泪，搂着花花的脖子哇哇大哭，一再叮嘱花花一定要坚持把绿皮鸭蛋推广开去。每当想起这些，花花的眼睛都要湿润好几天。
　　主人很快又娶了后妻，后妻比主人小得多,既年轻又漂亮还会撒娇，主人在她面前全然没有了以前的家长威风，倒像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很显然，后妻成了主人的主人。
　　主人的主人东手不拿西手不捏，整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入于歌厅舞厅酒楼饭店，大把地花钱，尽情地玩乐。她是冲着主人的钱来的，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难道主人竟然没察觉？花花很着急，可是急有什么用。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如今，主人得了很严重的病，眼看就要病入膏肓的样子。主人的主人也于某天突然失踪，当然她不会空手离开，而是带走了主人几乎所有的积蓄……
　　

　　七
　　主人病倒之后，整个天鹅湖畔都翻了江了。大组领导胆子都大起来了，该向主人汇报的不汇报了，该上交的不上交了。除了自作主张、贪污公款之外，他们还胡作非为，为所欲为。色主人一双色迷迷的小眼睛整日张得大大的，东瞅瞅西看看，随时随地寻找着目标。大白鸭因色主人与灰灰争风吃醋，俩家伙狠狠地打了一架之后，再次与闪电湖的公鸭私奔。有的鸭子一看无人管理，干脆就不去下蛋了，或者把下蛋所得据为己有……整个鸭群就是散沙一盘。一些比较正直的鸭子看到乌烟瘴气、大势已去的鸭群，纷纷要求调离。
　　幸亏有沉默长者和花花他们那些下绿皮鸭蛋的鸭子们支撑，天鹅湖鸭子群才最终没有散了架。他们整日奔走在鸭群中，劝这个说那个，尽量安抚人心，给大家灌输正能量，让大家相信鸭群最终会走出阴霾，走上正轨的。
　　花花很清楚如果不赶紧找出救治的办法，鸭群的解散是迟早的事。主人啊，你快点好起来吧！花花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冰冰！花花忽然想起了冰冰，要是冰冰在，鸭群肯定不会这样吧。
　　这天花花又失眠了，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她梦见冰冰回来了，就站在她身边抚摸她呢。冰冰！花花喊，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天已经大亮，初升的太阳暖暖地照在花花身上，有点晃眼，待他努力把眼睛张开，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她的眼前，冰冰！待确认不是在梦里的时候，花花的眼里已经贮满了涩涩的液体，花花说不清究竟是激动还是难过。
　　冰冰长高了，也更成熟了。大学毕业归来的冰冰开始学习管理鸭群。不久鸭群就秩序井然了。
　　冰冰回来的那天，花花看见主人被一辆小轿车拉走，送去了医院，开车的是主人的前妻——素琴，主人每天都要念叨几百遍的人。
　　主人的病其实多半是精神上的，亲人归来，病自然就去了一半。又在医院休养了些日子，很快就好起来了。
　　花花不知道主人一家是否会像她希望的那样和和美美，幸幸福福地生活下去，可她知道主人确实得到了教训。教训又怎样，现实生活中诱惑无处不在，谁又能保证犯过的错误就不再犯了呢？即使主人不再犯，谁又能保证从小没少吃绿皮鸭蛋的冰冰不犯同样的错误呢？要知道人是会变化的啊。即使冰冰因吃多了绿皮鸭蛋，抗污染能力强些，其他人呢？现实面前，花花越来越觉得绿皮鸭蛋的教育功能实在是太小了。教育不是万能的，可是不教育更是万万不能的。
　　一个新的想法在花花心里酝酿成熟了，她要针对成功男人研制创作一种更具教育功能的新产品，名字或许叫红皮鸭蛋，紫皮鸭蛋？或许不再叫鸭蛋了。叫什么呢？花花还没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