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秋风落如愁(高建军)
一梦醒来,如果不是左右的楼房挡住了多云的天空,应该是日上三杆的时辰了。邻居的小媳妇在K歌,声音很轻,轻的凄婉如诉。楼道的单元门时不时的咣当一下,想必是有人出入,楼道里西风正凉。一阵脚步亦如风凉,直吹到我的床边,将枕侧的一堆书翻乱了,正好停在张籍的一页,洛阳城里见秋风。
昨晚我的夜班,回来时细雨新停,天色未明。轻斟一杯酒,小醉一点睡的踏实。轻轻洗漱,轻轻上床,不舍得惊扰另一边的好梦。醒了,又轻环顾四壁,屋空。她是白班,人已经是走了很久。窗外,有落叶划过,我不知道它们是落地了还是飞走了,无聊的时候,就这么看着。终于有一片,落在窗台上一个空了的花盒里,从枕头上看去,露出小小的一角,象是晚生出的枝芽。是那一任租客留下的呢?我也是去留无意,不愿收拾,陈年往事,就这么留着吧,偶尔生出些莫名的感动。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不回老家是早已想定了的。前几天就在楼道看见房东的通知,供暖费又涨了,一次交清可以打折,我想多上几个班,一次交清还是可以的,为了打折。给老家打电话时,我没说这些,几句问候便各自无语,我妈就说先挂了吧,有事记得打电话。可我挂不掉一种感觉,欲笺家书意万重。忽然觉得这几个字好生唯美,写在落叶上,说过了,凋零了,随风而去了。
书信我也是写过的。三十年前,祖国的西南边陲,烽火连三月,关山度若飞。我妈在村口的小路尽头,误几回天际识邮差的情形,是我当时臆想出来的,有时候臆想多了往往记忆更深。那一年,我和老婆正在热恋,从南到北,一封信要走半个月,一个节气的时间。落籽为草,落花成泥,我们十二分深情地倾诉着很废很废的废话。一个月两封,回信仿佛是提前草好了稿,单等收信后的一案灯火。秋叶调落,寒梅着花,故乡的景致丝毫不差,在我的心里开满了柔情。那些信至今还在,躺在床底下一个书箱的底层,我现在就睡在它们的上面。现在谁还有耐性去写一封信呢?如细细端详一个身边的人。打开手机,左上角的小灯不紧不慢的闪烁,如同节日的焰火,QQ微信全民K歌,同时提醒着你有未读信息,却想不起谁是谁的模样,曾和谁有怎样的过往。
信是好久不写了。十分怀念那些暖暖的灯火下斟字酌句的日子,将一个人深情的梳理和雕琢。虽然并没有旁人在侧,我还是习惯用另一只挡在信纸的上方,悄悄回味属于自己的时光。窗外的落叶更稠了,邻居的小媳妇K歌不停,好像又换了一首。难怪现实寂寞的一贫如洗,土豪情圣美女佳人,等待的寻觅的,歌唱爱情,喧染寂寞。有芳心暗许,有独忆清愁,让一个虚拟的世界,竟是渐渐的现实了。如此,谁还有写一封信的耐性呢?写信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复恐勿勿说不尽,一抔心事被牵着,老翅寒暑,何曾有封上的时候。
昨天的晚饭是我和妻子一起吃的。两个随便小炒,摆在桌上,如我孤单的心事,默默比肩。因为忙,慢慢的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习惯和圈子,一些生存俗事,堆积在床中间,越来越俗,慢慢的撂荒了,生存真的是一件最俗的事情。想起曾经一汤一饭的清欢,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难忘那时,我们最初离乡,异乡的角落支一张铺板既为家。一块钱能买回四个馒头,五毛钱的土豆丝,再加五毛钱的海带丝,放在妹子送的一个方凳子上,我们面对面的蹲在两边,吃的很饱。忘不了记忆中也打过几次牙祭,那时的鸡架一块钱一斤,小点个儿的也就一斤。香菇两块五一斤,多加一点水,下酒的就饭的全齐了,我美其名曰,小鸡炖蘑菇。那时候我们没有手机,唯一的联系方式就等待,在那个小凳子的任意一侧。实在等不到了,我就沿路寻找,不敢喊,睁大眼睛在渐浓的夜色里眨巴她的名字。我不知道现在的一块钱再加两个五毛,还能买回些什么,除了时间和人心,所有的一切都在涨价。还有嘴里的味道,己经好久不知道吃什么好了。可我买菜时总惦着她说过的一句话,什么时候我们能饱饱的吃一顿肉乎乎的煮鸡蛋呢!比较起来,就数鸡蛋不贵,可是她说不再想吃了。
乘妻子放碗抹嘴的间隙,我问家里还缺什么,你想吃什么,我明天捎带买回来。妻子明显愕了一下,以一脸茫茫然的表情回应,好像在问我,什么情况?我的语气尽量平静,告诉她,马上就中秋了。妻子便也十分平静,真快呵。我说是啊,这日子快的好像没过一样。想起那些年的节日,吃食都是提前备好的,躺在床上,虽然这一天已经是很累了,却总是有一段睡不着的时光,商量省最多的钱,吃最体面的饭,聊着聊着就看见了天光。再忙也要打亲友的门前路过,那时候我们都没有手机。相约都是面对面的握手,或捏一捏对方的肩膀。一年年的方便,一年年的破落,如今只剩我们两个人了。QQ,微信,全民K歌,联系的方式越来越多,手机总是显示空间不足。通讯录里满满的人,内存成倍翻番,总是盛不下欲求。此时我们能记得几个人的面容?有些电话再也打不通了。
先是我爷爷,走在大年初一,我奶奶只隔了一年多一点,第二年的端午。再就是我姥姥,和我岳父差前往后,都靠近清明,阴阳说赶上了好时候。之后是我大姨,我大姨夫相继,两次都接了报丧的电话,可我再也没力气相送了,有时候麻木一下,就当做为自己放个假了。
再以后,七斤子,愣小,小个儿,长我两岁的姐夫,还有套套,小我十岁的兄弟。都是草埋了坟头之后,七拐八拐的消息才拐到了我这里。我还傻傻的留着他们的电话,可是再也打通了,好些故事,留给我一个人回味。有时间给他们烧个纸吧,和写信一样。
窗外,还是片片落叶。好像更稠了。楼道里有人出入,阵阵风凉。邻居的小媳妇还在K歌,只是听不清唱些什么。附近人搜到过她的主页,美颜过的头像目光迷离,神情媚惑。偶尔看见她面朝一隅背对阳光的痴迷样,既然现实不能尽如人意,网络也不失为一个归宿。其实我们就是一群飞鹅,很多时候我们已经不知道,做一碗汤面和唱一支情歌比,那个更需要。
妻子确实没吃多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就退到了床上。我默了一会,好久才找到一个话题。你给小柳打个电话吧,如果中秋那天是她自己,就让她过来,我们一起过吧。对于节日,我还是十分怀念一份热闹,冷清是记忆中的硬伤。我说的小柳,是我老家的旧邻,几个月前,夫妻分手,一个小女儿求学外地,值此中秋,我实在是不敢想象这份孤单。铃声停过之后,妻子这头显然是听得一脸茫茫然,而那边情不自禁的欢娱突然清晰,我家三口人都回来齐了,丫头还有她爸,你就别操心了!我狠狠咽下含在嘴里好一会的二锅头,这是我好长时间听到过的最好消息,嗓子辣了一下,鼻子就酸了。也许离散可以让人更深刻的理解团聚的意义,可有谁知道这个过程是一道伤口,我们会疼到多久。然后我落寞了一会,打算着备我们两个人的吃的。
又有些困意了,我忍了忍,翻开手机。想和妻子说话的时候,就赞一下她刚刷新的朋友圈,或者听听她K歌刚唱过的声音。偶尔也送几朵花儿,希望她忙完了就看到。我想我也该起床了,收拾好了屋子,洗脸,上街买菜。然后,希望今天不再堵车,不要让饭菜凉了再热,变了味道。
窗外的落叶愈加扑苏。秋天一夜之间就来了,冬天还会远吗,也许更快。白露霜降,小雪大雪,一路向冷的字眼里,我吟咏温暖。人心,总是在寒冷的时候,更容易靠一靠,幸好有冬天。会发生些什么呢?比如降温,降温的时候水电暖全停。要不如何验证,怎样去伪存真?毕竟春夏秋冬各有归宿,我还是喜欢那种靠紧的温暖,冬天,如期而至,不早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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