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是个好地方（郭景昉）

金莲川文学

　　新疆是个好地方，离我们又远，到新疆去旅游不给大家带点礼物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带点什么哪？哈密瓜那么甜，甜的不敢咬第二口，可是飞机限重，连换洗衣服都要拎着，肯定是带不了；羊肉串那么地道，嫩嫩的，无膻味，可带回去也冷了，味道顿失；葡萄干也有限，大大的馕凉了也好不到哪去。带什么好啊？想了又想，只好——

送你三种颜色

　　给你点新疆蓝。这种蓝纯，正，足，亮。可以用来染布，染一块要多么大有多么大的布；然后让四个巨人抓着四角，用力的抖，啪啪啪，啪啪啪，声音清脆高亢，像仙人在演奏一种欢快的音乐。抖到一个折痕都没有了，就平展展的挂在高高的头顶。雾霾退到了幕后，一仰头你就能看到那令人心醉的蔚蓝。（据说，新疆的天空就是这么来的。）调侃“霾是故乡浓”的文人也叫他才华无展示之地。如果你是个懒人，我还可以和新疆的天宫商量，让天山给你裁几块下脚料，你只把它贴在自家头顶的那方天空，然后坐在院子里，不及左右，只望高处，眯着眼，彷佛自己是世外高人。
　　给你点新疆白。这种白或固体，或液体，一律白的不含杂质。那种大团大团的，丝丝缕缕的固体，态度懒散，松松垮垮，有组织无纪律。想成为大象就拖着长长的鼻子，想成为老人就戴顶长毛的帽子，想在东边的山峰歇会就蹲在东边的山头，想在草地上绘画就留下大大的写意。不太想追求进步，就那么四不像的傻呆着。我可以采几朵送你，放在你家头顶的蓝布上，你可以把自己的房子想成宫殿，那你就是自己的皇帝了。当然，你也可以放在你家柜子里，冷了，就做件衣服，把它絮在衣服里，在人情的秋风扫光落叶的时候穿着取暖。还有一种白，是液态的，不好带；因为它是奔腾的、咆哮的。王熙凤是人中极品，王熙凤出场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种白也是：轰隆隆！轰隆隆！震天动地，像过飞机，像无数只猛虎在长啸。我是被这巨大的声音吸引的，然后才看到庐山真面。原来这是天山天池的飞龙潭。站在低处，我感到这白，不是从天池泻下来的，好像是天豁开了个口子，这些白直接从天上倒下来！碰到山石，他们愈发豪情万丈，顺着山势，一路狂奔，飞珠溅玉，造雾弄气，极尽激情抒发之能事。而所有的感情都是白的，是直接来自雪水的纯白，晶莹剔透的莹白，铿锵有声的硬白。你也许会说，这怎么带给我？没有关系吧，我说，发张照片给你啊！我已经端起相机，不知咔嚓了多少下，那些凝固在画面里的白，手指一动就到你手机了，什么时候眼里蒙了尘，你就拿出来看看。
　　给你点新疆绿。你已经猜出来了，去新疆，不带点新疆绿肯定是不行的。北疆行走，始终离不开草原。掠过车窗的，除了茫茫戈壁，就是丰富多彩的草原。新疆的草原和老家的草原是不同的，当然和内蒙的草原也不同。它们不是一马平川，也不是坦荡如砥，它们和山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新疆的山连绵而平缓，草原在山的缓坡上或山的怀抱里徐徐展开。车在山坡上拐来拐去，远望对面的山坡，那些绿要不突然撞过来，要不又远远的铺开，偶尔往下一看，原来一个偌大的高尔夫球场正在你的脚下躺着。摘点深绿，那是新疆的特产---杉树，树叶向上的叫云杉，树叶向下的叫冷杉，都一律的笔直笔直，冷酷而伟岸。对于这个过分发热的时代，如果你能涂点深绿，是不是也可以自己冷静一些，高蹈一些。摘点浅绿，那是毛茸茸的地毯一样的细草，油油的绿，活泼的绿，充满生机的绿。你可以铺在地板上，躺上去，想一个数学题的多种解法或者惬意的打盹。

送你一口井

　　必须送你一口井。你知道新疆的气候吧，年降水量只有16毫米，蒸发量却可达3000毫米千里戈壁寸草不生，一片荒凉。尤其吐鲁番，又称“火城”，是中国的“干极”！水！水！水！农田裂着嘴喊，百姓舔着唇求。活着还是死去，在当地真的成为问题。出路？出路？出路？一代一代的先人想白了头，愁瞎了眼。设计，否定，完善，送走多少个漫漫长夜，拥抱多少缕启明星的光明。智慧的闪电最终击败了人类的苦难！这种井，特殊的井----坎儿井应运而生。这种与万里长城、京杭大运河并称中国古代三大工程的井，是由竖井、暗渠、明渠、涝坝四部分组成的，引高山雪水下流，在地下运行，后引致地面；蓄水，分送，为人所用。这是一种水平集水建筑，共有1100多条，全长约5000公里，在没有挖掘机、运土工具的古代，这工程有多浩大，它凝聚了多少人的汗与血。都是我等难以想象的。当然，你可以从网上查到关于这种井的基本介绍，但你真的不知道从酷热的地上走进去，走在像地道一样的冷飕飕的暗渠里，端详着那些设置，触摸着那些特有的容易粘合的胶土，在清澈冷冽的渠水前不停按动快门时的那份激动与敬仰。我想起了茅盾下先生那句“自然是伟大的，然而人类更伟大的”名句，我又想起了史蒂文斯的名诗《坛子轶事》，“我把一只坛子置于田纳西，它是圆的，立于山巅，它使凌乱的荒野围着山峰排列。于是荒野向坛子涌起，匍匐在四周，再不荒莽……”是啊，人类使自然产生意义，人类创造文明秩序，这口井可以做明证的。与此同时，朋友的啧啧赞叹，早在暗渠里此起彼伏。有人百度出了清代诗歌《西疆杂述记》一诗，在幽深的暗渠里响起了朗朗的读诗声：“疏泉穴地分浇灌，禾黍盈盈万顷间。”送不了你“至今千里赖通波”的大运河，送不了你“如今并州北，不见有胡兵”的万里长城，就送你一口同样是人类智慧结晶的坎儿井好了。当然我肯定不能把井给你背回去，不过我可以掬一捧坎儿井的水，送给你。以小见大，触类旁通，希望你能懂得：无论何时何地，不要被怨言的毒蛇缠绕。没有打不通的暗渠，没有引不来的清波。“为”使自然产生意义，使人生闪烁光辉。

送你一个世外桃源

　　蓝天在你头顶高着了，白云在蓝天上浮着了，奔腾的雪水在你耳边吼着了，绿茸茸的草坂在你身下，任由你滚过来，翻过去。你觉得还是有点不够，你真是个贪婪的人啊，我只好再送你个居所了。盗窃陶渊明的设计，送你一个世外桃源。
　　村边有条河，河水的名字就是小村的名字。第一个发现这个村庄的人是不是“缘溪行”，才发现的，就不得而知了，我们只知道这条河是由雪山融化而成，所以，格外的清澈见底，直视无碍。
　　几间小木屋，零星的撒在草地上，被一道可有可无的栅栏（也可以叫篱笆）围着。既保持了这一户和那一户的相对独立，又彼此构成“隔篱呼取尽馀杯”的温暖。院子里，鸡鸣杉树巅；栅栏外，狗卧柴门前。有些花花草草，不是特别的规整、刻意，有几朵格桑花却也开的红红白白，妖妖娆娆。当然，要是开几朵菊花就更应景一些，然而没有，土著人也许没读过陶渊明。
　　对面有座南山。叫它山，是为包装一下主题；因为这座山，长的一点不像山，充其量，也就是高点的丘陵。这里的人肯定不采菊（因为没种啊！），它们是游牧民族，他们肯定是挤奶了。挤奶的人累了，一抬头，悠然见到的肯定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南山无疑了。不如陶渊明的是，他们没采只有审美价值的花，显得有点形而下；比陶渊明幸福的是，他们的南山绝不仅仅是一般意义的自然，而是自然中美的集大成者。我们是登上南山的，我们是匆匆领略过南山的美的。南山是有云的，云是象形的，看云是能考验你的想象力的。南山是有雾的，雾是一会抚弄你的头发，一会又拽着云的衣襟的。南山是有花草的，五彩缤纷，遍地都是；阳光下，眨动着亮晶晶的眼；一阵风过，又扭动着细细的腰肢，跳起婀娜的舞的。南山是有视野的，看远山，看绿树，都能穷“千里目”的。最重要的是，南山看小村，小村像个娇媚的孩子，群山则像个博大的母亲，不像是抱着，倒像是揽着、护着、罩着了。
　　想提一下牛羊。大部分的都转场去了，剩下的三五只，就散落在草地上，既不破坏草地的美丽，又点缀了草地，丰富着村庄的内涵。侧面小山坡有条小路，我在一篇文章里说过了，这里还想提。那条小路应该是专为诗歌留下的，走在小路上的人或“戴月荷锄归”，或“放牧着牛和羊”都有点心不在焉，他的眼睛肯定在捕捉这块土地上的诗意。奔向南山的途中，还有笔直的白桦树，我也想提一下，那一双双眨动的黑眼睛，多像无声的倾述与期待，真该坐下来，远离喧嚣，“相看两不厌”，冥然神会，“欲辨已忘言”。
　　绕不开的就剩那“依依墟里烟”了。我们没赶上，怎么办？本来想走个近路，百度一下，转述加引述也可以的。可是，看看哪个用在这里都不合适。我只好这么说了，炊烟之于小村，不仅是烟火气，更是不可缺少的诗意美与迷离美。让你的心住进小屋里去，闭上你的眼睛，开动你的想象力，自己造点炊烟出来，那样，这个世外桃源可就真的成了属于你的私人会所了。
　　不过你可一定要记住，这个村庄叫禾木，在大新疆的最西北。
　　当然我还有太多的礼物要送给你。沙漠里顽强的红柳我想送给你，它那粉粉的花摇曳的不只是美丽。茫茫戈壁的煤炭我想送给你，上帝关门时真的会打开窗。千里麦浪我想送给你，金黄的收获令懒惰战栗。只是我带不动了，要不，我爽性送你张车票吧，亲自来吧，贪婪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