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牛车看姥姥（郭景昉）

金莲川文学

　　小时候的事情了。
　　从19户人家的小村，到300多户人家的大村去，在我们，那是去大地方了，是有开眼界的机会了，因此，看姥姥是姊妹们一年的期盼，也是我们家一年中的一件大事。
　　母亲很早就在做准备。给姥姥买的布料是早就选好的，不知道灯下又抚摸了多少次。给姥爷买的治哮喘的复方茶碱瓶子早就装在布袋子里了。牛和车是早就和队长预定的，什么时间走基本都定下来了。烙干粮，煮鸡蛋，炒豆子的折腾个够才动身。
　　不敢动用马、骡子，甚至用驴也不敢，女人孩子的，怕驾驭不了。每次去看姥姥我们只能选全队性情最好的牛，说白了就是那种又老又慢的，这样，安全是安全了，但走路耗去的时间就可想而知了。
　　从我家到姥姥家有60里的沟要穿。
　　一沟的石头，使得每走一步都要咯噔一下，一走一咯噔，两走就咯噔两下，每咯噔一下，上牙都要和下牙很重的碰触，同步的发出咯噔的声音，坐在车上的人，也摇来摇去的，用母亲的话，真要把人要乱黄了（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写这两个字，意思就是鸡蛋黄都散了的意思），在很有节奏的咯噔中一辆牛车，在河湾慢慢的蠕动。
　　路上的风景却很美。一条小河，清清凉凉的跟着我们，一眼泉，咕嘟咕嘟的冒着水，跑下车，用手捧着喝上几口，甜滋滋的，凉飕飕的，被强烈的太阳光照的昏昏欲睡的人顿觉清醒了好多。路边的野花，有许多以前没见过的，让我们始终睁大惊奇的眼睛不说，就是自家村子里有的，也开的更野，开的更茂盛，一簇簇，一篷篷的，灿烂而热烈。蝴蝶也大的多，艳丽的多。弄的我们老是跑下车，车上的花当然始终是新鲜的。而那坐了胎的酸溜溜，又是那么粗壮可人，连赶车的娘也禁不住要下车去薅一把，扔到车上，让我们吃个够。如果能发现一两丛欧李，哪真要算这次出行运气好了，有一次樱桃刚下来，我给娘买了点，娘听说10元钱一斤，就心疼的不行，还一个劲的说，“真不如你姥姥家的欧李好吃啊。”其实娘说的是实话，我也有同感，去姥姥家的路上我们吃过的那些欧李，真的是酸甜适中，味道很好，不像那些高贵的樱桃，有一股怪味。
　　像这样的磨蹭，一天的时间是不够的，虽然要五更起来，张罗着走，也还是要在掌灯之后行路的。后来我们就在半路住一夜。住的多的是北栅子我一个远方姨姨家。姨姨一家人很热情，每次我们去，全家人都高兴的不行，姨姨罄尽所有的招待我们，姨姨的馒头蒸的好，有白又大有悬，平时很少有机会吃到馒头的我，一吃就吃好几个。还有一次我们没在这个姨姨家住，想一天赶到，结果半路天黑了，离姥姥家还有15路哪。娘也不敢走了，这么黑，带着三个孩子，怎么走啊，娘突然想起，附近的村子里有娘小时候的一个好朋友，于是，我们就一路问着，找到那个姨姨，还是住了一夜，当然那个姨姨也是稀罕我们的不行，家里挺困难的，还是东拼西借的为我们端出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在姥姥家的日子总是过的太快。大地方的井是辘辘的，大地方还有城墙可以上，站在城墙能把全村都看到，大地方的孩子上下课是要打铃的，大地方的学校是一个年级一个班的，凡此等等，真是让我们每次都长见识。更让我们惦记着得是每次姥姥都为我们买的那一斤点心，几块水果糖，这样，回家的路上我们自然又平添了另外一份开阔与甜美。
　　姥姥前年走了，不过二舅还在村里，我已经好多年没回姥姥家了，就是回，五舅肯定会用他的专车去送我们了，顶多一个小时，甚至更短的时间，我们就会到姥姥家，再也不用搭上一天甚至两天的摇晃了。
　　而此刻，天空有飞机飞过，耳边有火车的长鸣，汽车过马路的声音一直就不断，在这个飞速发展的城市的夜晚，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30多年前的那一次次蠕动。
　　尤其那头拉着我们去了好几次姥姥家的老黄牛，阳光下，那金缎子一样的身体，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晰，它肯定是早不在了，它的后代还那么拉着一辆木头车，缓缓蠕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