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小学瞬间记忆（郭景昉）

金莲川文学

（一）

　　白雪皑皑，炊烟袅袅，清冽的天地间，东边一串脚印，西边一串脚印，南边一串脚印，北边一串脚印，乡村小学是轮太阳。
　　顶风冒雪的孩子推开了教室的门。
　　炉火已旺。破旧的教室里早已一尘不染，新扫过的地上扫帚的痕迹一绺一绺的，泛着亲切的黄土气息。
　　孩子们的白睫毛在一点一点的消融，水滴滴答滴答的掉到炉台上，又赤的一声被炉子吸收。孩子暖和过来了，脸上红扑扑的。孩子开心的笑了。太阳的光芒这时也穿越了寒冷，穿过了玻璃，照亮了孩子亮晶晶的前额。孩子从自家缝制的书包掏出书，在暖暖的教室里开始一天的学习。“北风呼啸卷大雪，你哥饿死在山洼。临死小手攥紧拳，眼睛睁的圆又大，……”朗朗书声在雪地旋转，流淌，传得很远很远。
　　偶尔一次到的早了，会看见他们忙碌的老师：齐耳短发，大眼睛，双眼皮，左唇边是小时候出麻疹时留下的一个小指大小的疤痕，笑的时候，那个疤痕就一动一动的，人也更显得妩媚慈祥。老师是个丰满的女人，掏炉灰，砸煤块，站起来，蹲下去的有点吃力。没有引火的木头，她只好用胡麻柴引火，而每次点着火动作慢一点就会弄的一屋子的烟，老师怕孩子来了呛着，把火一点着，老师就快速的用手往下按胡麻柴，每每的因为太急，就会让窜上来的火苗把手烧个燎泡。好不容易生着了火，老师就开始收拾外溢的柴火、拾拣四溅的煤块、打扫教室。泼一点水，轻轻的把地上的垃圾扫扫，掸掸桌子，摆摆凳子，把教室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等待孩子们的到来。这些活按说应该孩子们自己干，孩子们大都离学校远，坝上的冬天太冷，老师怕孩子们来的太早冻坏了。
　　看着孩子们沉醉的读书的样子，笑意笼罩了老师的脸，老师的脸也像轮太阳，那么幸福，那么温暖，那么灿烂。

（二）

　　下大雨了。路被冲断，孩子们回不了家。
　　孩子们都被叫到老师家，老师家和学校一个院。
　　老师急的团团转，该给孩子们吃点什么好的哪？
　　老师费劲的从鸡下蛋的筐子里掏出了几个鸡蛋，犹豫了一下，老师把它们都咔咔的磕在盆里。金黄的蛋黄，透明的蛋青，在碗里一漾一漾的，看的孩子们直流口水。老师只是个民办教师，老师一年才能挣3000工分，一个工分才不到一角钱。老师家当时有三个孩子，三个孩子有2个上学的，老师也需要这些鸡蛋来给自己的孩子换写字的本，买取暖的衣。当地农村没人吃鸡蛋，鸡蛋都卖给了供销社，老师也不例外。但老师还是把鸡蛋都用筷子打碎了，放在锅里。
　　老师给孩子们捏窝窝。那是一种很费事的饭，一次只能捏大拇指大小的一块面，还要手在窝窝砖上推一下，再用食指卷起来，放到蒸屉上。老师站在地下，就那么一下一下的捏，累了就直直腰，继续捏。老师的鼻子尖沁出了一颗颗汗珠，亮晶晶的，像清晨的露珠；老师的脸也有点涨红，老师更显得妩媚动人了。
　　饭上来了，孩子们饿狼一样的扑上去。稀里哗啦，三下五除二，把饭吃了个精光。
　　“吃饱了吗？不够我再去做。”
　　孩子们一口都没给老师留！那光溜溜的蒸笼尴尬的躺在桌子上，老师微笑着看着过瘾的擦嘴的每一张稚气的脸。

（三）

　　“三年级，拿出语文书，自己看第四课。”
　　“五年级，写数学第29页的1到5题。”
　　“一年级看黑板。”
　　30几个孩子，却是5个年级的学生。小到6岁，大到15岁。
　　写完作业的孩子就你拉他一下，他拽你一下的打斗。
　　自己看书的孩子看了一遍课文，被一年级孩子回答不上老师的问题激怒，就大声的说出了答案。
　　听老师讲课的一年级孩子则早已去跟着别的年级的同学背开了课文。“北风呼啸卷大雪，你哥饿死在山洼，临死小手攥紧拳，眼睛睁的圆又大。”
　　“老师，我要去撒尿！”6岁的小孩突然开始大叫。他还不会自己脱裤子、系裤子。
　　“尿到裤子里！”调皮的孩子马上开始起哄。
　　老师只得提高音量。
　　老师的嗓子喊哑了。
　　孩子们并不停下来。他们不怕老师。
　　咔咔！咔咔咔！这是黑板擦敲击桌子的声音。老师发怒了。
　　教室里安静下来。孩子们其实并不想惹老师生气。
　　过了一会，没记性的孩子又旧病复发了。
　　咔咔！咔咔咔！这还是黑板擦敲击桌子的声音。老师又发怒了。
　　老师发怒的样子很漂亮，沉着脸，一脸的严肃，眼睛狠狠的瞪着孩子们，而嘴角却残留着一丝没来得及抹去的微笑。
　　孩子们甚至希望老师发怒了。
　　老师的嗓子经常被喊哑，老师只好经常端着大茶缸子上课，喝一口水，喊几声。
　　那大茶缸子是白色的。
　　上边用红漆写着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

　　岁月的艰难抹去了太多的历史的碎片，乡村小学的点点滴滴却如一坛醇酒，历久弥笃，滋心补气。每每回想起乡村小学的那一个个美好的瞬间，我都会鼻子发酸，眼睛湿润，感慨不已。
　　30多年过去了，坝上高原那个偏僻的小村庄里，我美丽慈爱的田老师，也许已是两鬓苍苍了吧。老师，您过的好吗？
　　可以告慰您的是那不懂事的孩子中的一个如今已是有20多年教龄的中学教师，现在她也是桃李满天下了。
　　而教育就是这样由无数的平凡走向崇高永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