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父亲

孙志刚

认识父亲

十月二日中午，国庆假期中，恰逢阴历重阳节，在联宾酒楼我们全家给老父亲过生日——九十大寿。旧话讲人活七十古来稀，现今是岁过八十不算啥。而父亲已是九十高龄，身体硬朗神智清楚，活得这份上确实也算不容易，他的旁边仍有母亲陪伴，二老笑容可掬，各抱鲜花接受儿女们的祝福，镁光闪闪留下珍贵的一瞬间，此时此刻做子女的多为他老人家高兴呀。
父亲出身在河北邢台宁晋县，旧称关南人。一生性格豪爽刚正不阿。他在少年时期就是村里的孩子王，摸爬滚打上树下水是童年时光的标记，十六岁时，就到外面学买卖做生意，俨然一个成熟的大男人样子。二十岁为逃荒把爷爷和二爷两家不远千里弄到宣化，七八个人肩担背扛的撘乘在拥挤的火车上，一路颠簸一路艰辛，上有老下有小，唯有他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俩家的命运重重地压在他一人身上，他那时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宣化落下脚后，父亲为了生计，先做面食生意，后来与母亲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就摆摊卖纸烟，我们家的成分纯属小商贩。宣化解放后，小日子虽紧迫，孩子们也相继出生，但有爷爷帮衬，生活依然安定下来，再返老家的念头日渐平淡。一九五六年公私合营，他们都成了商业职工，从此我家的历史翻开了新的篇章。父母先后生了我们兄妹五个，加上爷爷八口人。记得小时候的日子虽不富裕，但一家人的生活还是平淡中有温馨，艰难中有欢乐，平头老百姓，图的是安生。
文化大革命运动时期，是父亲最困惑最倒霉最失意的一段经历。起先在运动开始的两年，他本来正值中年血气方刚，积极地投入到红色的洪流之中，紧跟形势写大字报，组织职工闹革命。可是却在关键的时候站错了队，而后被人家站对队的一方反戈一击，自己成了打击的对象，于是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就强加在他身上，最后被定为商业系统的大贪污犯，打倒批斗停薪留职，一个业务红旗手赶了整整八年的车。当时，爷爷也被退职回家，我们八张嘴要靠父亲仅得地三十块生活费糊口，那样的日子有多么地凄惨可想而知。
文革后，父亲虽然恢复了工作，又当了业务经理，但彻底的平反解决他的问题时至今日未有定论，他因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只是近几年在我们几度规劝中，才渐渐地将这些心中的烦恼逐渐淡忘。他的这种改变，让我们做子女的，无不为之欢愉。人吗，就应该放弃过去面向未来，你无管有多么屈辱的历史，抑或别人有多少的不理解，岁月就是最好的见证，你活得光明磊落，你活得心中无愧，你就是胜利者，你就是好样的，作为我们的父亲，他的子女为他而骄傲。
父亲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在单位还是秉承自己的工作作风，无论做管理或是在前台，一举一动令同事们赞赏有加，他主管的业务效益始终是行业中先进，他本人曾几次被评为市劳模。八一年洋河南全军大演习，他骑车往返几十里，联系业务，支援军演，即给单位创收，又做了拥军模范，最后部队有关组织还给他颁发了一枚纪念章以此奖励。八四年，父亲正式退休，在家利用临街的小屋，开了一个烟酒小卖部，虽说是一个不大起眼的小买卖，在父亲手上也是做得风生水起，在母亲的协助下，小卖部坚持了十年，我们哥几个婚姻大事的挑费，多半来自小生意的收入。那些年俩老人又做生意又带孙辈，只为儿女们的小家庭着想，吃苦受罪任劳任怨。父亲作为我家生活及生命中大船上的桅杆，一直蔚然挺立，风雨不惧。
前年的一天，他和我们哥们偶然聊天，谈起一件事。说有次在大街上，一辆小车在他身旁忽然停下，下来一对中年男女向他致意，又询问他是否姓“孙”，父亲点头后，他们紧握他的双手连称：“您是个好人，我们知道，这么多年真不容易”！父亲和我们说：“咱不认识人家呀”。说着，他泪如泉涌。我们理解那一定是人家的话触动了父亲深埋心中多年的苦楚，其无言的痛感是别人想象不到的，这也包括他的儿女。想想看，在文革的一打三反中，父亲被关押四十多天，整天弯腰受审，不交代问题休想睡觉，逼供信的手段尝尽，头发及胡须搅在一起，和平时判若两人。而真正的精神上的摧残，是朋友和同事的叛离，运动来时的墙倒众人推，导致阴差阳错的结果。一大堆枉加的罪名，视听混爻皂白不清，导致了我家当时的不幸。
人的一生，平安顺利也好，波折坎坷也罢，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呈现不同的色彩。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的宿命兴许自己最明白。十几年前，当年曾迫害父亲的人，与他偶然相遇后，表示了对父亲深深地愧意。他们当时的领导，去年专一写了书法条幅赠与父母亲，表示多年的同事友情绵绵流长，其中的不尽言语父母皆懂。这些年来，我们的父亲几乎每天骑小车上公园锻炼，打拳舞剑练书法兴趣盎然。在家查字典写字，晚上看电视就喜欢时政军事节目，玩麻将还想糊十三幺。整个人就是一个心思，趁着这大好时光，生活在和谐的社会中，那叫一个乐！
酒席宴中，父亲高举酒杯朗朗上口：“今天是国庆假日，又是老人们的重阳节，还是我的生日，我非常高兴。我和老伴在此祝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祝我们全家幸福快乐”！   【作于二零一四年十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