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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艳遇(徐静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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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9 12:42:10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桐飞刚拖着沉甸甸的腿坐到椅子上,半个屁股还没放稳,李宗祥走了进来,一边往自己的位置上走一边说,桐飞,教导主任现在有请。桐飞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低着头慢腾腾往外走着,好像是用脑袋拽着屁股往前移。到了教导处,桐飞看见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和一个胖男孩站在屋子正中。女人口红涂得过浓,越加显得嘴大,占了脸的三分之一,穿着大红外套,葱绿色的长裤,活像只火烈鸟。教导主任靳一兵正低头看一份表格,头也没抬,说,“来了个学生,放你们班吧。”然后扭头对那女人说,“这就是你们孩子的班主任,桐老师,跟他走吧。”桐飞不由打量起这个孩子。那男孩子胖敦敦的,7、8岁的样子,背上背一书包,黑红的圆脸,两股鼻涕不经意流出来,男孩子用力一吸,进去了。可那鼻涕实在不听话,不到两秒又自己溜哒了出来,然后他用力一吸,再被吸溜进去。这女人看见是孩子未来的班主任,脸上立马堆了笑,那笑还没彻底绽放开来,桐飞扫了那胖男孩儿一眼,说,“靳主任,一年级别的班都不到60个学生,而我们班已经65个了,为什么还往我们班放?我……”
  教导主任头也没抬,一边看表格,一边甩了一句:“那不是你操心的,教导处安排工作没有必要跟你解释吧?赶紧领着走吧,我这里还有事。”
  桐飞余下的半句话卡在嗓子眼儿,噎住了。想再说几句,看看教导主任白瓜脸一拉,嘴角耷拉着,继续低着头,视线停留在面前的那张表格上。桐飞瞪了一会儿那张脸,人家两眼盯着那张表格,看也不看他,好像他是缕空气。愤懑之气在桐飞腹腔内窜来窜去,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出口。他拳头攥了攥,真想一拳捣将过去,把那张白瓜脸捣烂。可是,只是在手心里攥了攥又松开了。
  上课铃已经响了,这节是他的课,跟火烈鸟告别后他无奈领着胖孩子回班。
  老远就传来了嗡嗡嗡的一片混乱声,像乱了窝的马蜂。桐飞刚装满不平之气的大脑又灌满了浆糊。桐飞领着新来的胖男孩进了班,班里那65个小家伙立时叽叽喳喳,如一群刚出笼的小鸡。前边一个小女孩眼尖,大声叫着:“你的鼻涕快过江了!”男孩用力一吸,还没等彻底吸进去,那调皮东西又出溜出来了,更引来所有孩子的注意。随之,哈哈哈,嘻嘻嘻,笑声挤满了屋子又飞了出去,有的孩子笑得前仰后合。桐飞从兜里掏出张纸巾,递给胖男孩。男孩擦了一下,把纸攥在手里,鼻子下面还有点残余。孩子们看了看,变得零星的笑声又如潮水涌来。桐飞把讲棍敲得山响,教室里终于静了下来。桐飞安排胖男孩先坐在后排一个空位子上。有个女孩子说,“老师,那儿是蒋环宇的座位,怎么让他坐啊。”桐飞皱皱眉,耐心地说,“蒋环宇请病假了,让他先坐着,下课再给找桌凳。”他走下讲台来到男孩子旁边,躬下腰问:“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同学们。”男孩回答问题的声音倒是蛮洪亮:“我叫葛大壮。”桐飞又问,“你家是哪里的?”男孩一指院里,“那面的。”
  “那面叫什么名字?”
  “米克图。”
  一个名字又引来了阵阵欢笑。桐飞不知道孩子们哪来的这么多笑神经。
  面对这么一群小家伙,桐飞实在头大。孩子小,班容量大,加上现在的家长惯得没样,孩子根本不懂得尊敬老师,不懂得怕老师,一副唯我独尊的皇子、公主派头。再加上一年级学生的心理特点,学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做小动作的、吃东西的、玩儿的,干什么的都有,像浮在湖里的葫芦瓢,摁住这个,那个又起来了。讲课声音没有高八度别想镇住这些孩子。开学不到半个月,嗓子都喊哑了。要想培养孩子们良好的学习习惯和行为习惯,让他们懂得自觉遵守校规校纪,没有一个学期的苦心劳动是难以实现的。
  下课铃响了,桐飞去后勤处给那男孩搬回一套桌凳,塞在后排的过道处,有气无力地走回办公室。这时同屋的老师都在,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批改作业,有的在备课,有的拿起教案准备去上课。他扫了一圈懒得说话,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刚才在教导处的一幕又在他脑海里重现。他窝了一肚子火,一直上课还没时间消化,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会儿时间,那腔愤懑又不由得在胸腔翻腾。
  李宗祥看桐飞那股有气无力的样子,悄悄凑过来,拍了拍桐飞的胳膊,“嗨,那位找你干嘛?”桐飞慢慢睁开眼,睨了一眼李宗祥,又扫了一眼办公室,瓮声瓮气地说:“又给我班放了个鼻涕虫。我跟他说了别的班不到60,为什么又给我放,让人家给了个下不来台。你没见当时我那难堪劲儿。正生闷气呢。”李宗祥凑到他跟前,低声说:“真他妈不是东西,心眼比针都细,就因为那么一件事,到今天还跟你过不去?小肚鸡肠,哪有点儿领导作风!”
  桐飞不由叹口气,微闭起双眼。李宗祥安慰了他两句忙自己的去了。
  欺负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由于生气,脸部的肌肉“突突、突突”在颤动。
  桐飞脑子不禁想东想西,别的单位工作的同学那么潇洒,上班不用急着按指印,有事可以提前下班,单位里有事忙一会儿,一般都是一张报纸一杯茶,轻松自得。我为什么就干了这么一份工作?一个一米八高30岁的大男人整天哄60多个一年级的小学生。当孩子王也就罢了,自认为对得起工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孩子们,但是却要经常无来由地被白瓜欺负。谁让人家是领导呢,谁让自己遭遇那次艳遇呢。想想自己目前的这种际遇,想想自己那个家,都觉得不该来这世上走这一遭。他在问自己:我该怎么办?
  调动或者改行,他家祖坟里没有冒过那缕青烟,也没有长出那根蒿草,亲戚里数来数去也没有一个当官儿的或是有门路的,他一个普通教师哪来的关系或钱去改行或调动!一个农村穷人家的孩子能考上师专,分到县城这所最好的学校就不错了。唉,死心塌地地在这里呆着吧,想什么也白想,干活吧。他拿起书开始备课、写教案。


  三年前春末的一天,天空湛蓝湛蓝的,漂浮着几朵棉花状或兰花状的白云。空气格外清新,较之往日温暖了许多。放学铃声刚响过,老师们三三两两离开了学校,她们急着出发,到路上享受这美好的春光。办公室的同事也都收拾好包往出走。李宗翔喊他,“走吧?还等什么?”桐飞看着手里没批改完的7、8本作文,想着第二天要进行作文讲评,对李宗翔挥了挥手,“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再走。”然后一屁股坐下坚持着批改完。这时校园里静悄悄的,一看表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他急匆匆来学校后车棚推车子,等走到近前,一抬头看到了教导主任正在跟学校的美眉——连年考评优秀,连年教学成绩第一的李娜啃脸,而且那鹰爪在李娜的胸上揉搓。那女的红着脸跑了,他的厄运却从这一刻来了。看到这一幕不是他的错,他的错在于看到了这一幕,并且在一次与同事聚餐酒酣之际嘴没把严门户。
  当时,喝得醉醺醺的几个同事都在历数靳某人的罪状,说得咬牙切齿,桐飞一时放松了戒心,把那一幕绘声绘色讲给了几位听。记得当时大家嘻嘻嘻哈哈哈热闹了好大一阵。有的说,难怪咱们这些三条腿不受欢迎,原来某人有这爱好。有的说,早听人说了,只是道听途说,不敢相信,今天算是证实了,此人类属败类......说过了过,桐飞早忘了,没想到却惹下了祸根。不知谁当了传话筒,把他卖了。这件事过后教导主任就处处为难他。记得,有次母亲来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他把母亲送到车站,回学校时自行车带烂了。他推着自行车,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靳某人截住他在众人面前黑个脸训斥一顿,根本不听他解释;那周轮到他们班值周了,孩子们刚捡完环境区的废纸回班上课,靳某人嘭一下推开门,批评他们班值周不好,在学生面前给他难堪,让他没面子。一次他在办公室,靳某人黑着个脸,让他马不停蹄去搞卫生。凡此种种,弄得桐飞哑口无言有气只能憋在心里。


  在一天天平淡的忙碌中,天气热了,已经快到六一了,各个班得准备六一的节目。一年级孩子小,自己不会排练节目,还真苦了桐飞,他一个大男人又没学过乐理和舞蹈,除了备课、上课、批改作业、辅导差生、单元考试、阅卷还得准备着班里排节目的事,教孩子们跳舞唱歌,忙得晕头转向。那天,第一节课的铃声刚响,桐飞刚进了班,教导主任带路,校长、副校长紧随着提着凳子坐到了后边。桐飞前一天刚讲新课,今天原计划上作业练习课。看着领导们如天兵天将突然莅临他一下子乱了方寸。按课程计划继续做作业似有轻视领导的嫌疑,讲新课?一是孩子们没有预习,一是他也没有充分备课,打乱了教学计划。桐飞当下就红了脸,看着三位领导瞪着他,他只好硬着头皮讲了下一课。
  “最近小朋友们都见过春雨。大家有没有发现春雨和夏天的雨有什么不同?今天,我们将学习一篇关于春雨的童话故事。”然后他扭过身子,在黑板的正中工工整整写下了很有力道的几个字“春雨的声音”,从黑板转过身子时,他的脸还很红。他让同学们齐读课题,然后他说,“同学们,先读读课文,思考几个问题。课文是怎样描写春雨的呢?从以下几方面找:样子、速度、声音。”
  过了几分钟,他又问,“读了第一段话,你知道了春雨的样子了吗?你听到春雨的声音了吗?”
  课在进行着,由于孩子们没有预习,前一课的作业还没有做,所以没有配合好。在课讲到一半时桐飞就看到白瓜主任低着头跟校长耳语。校长的脸像雷震雨前的天空,越来越阴。越是这样他越紧张,越紧张越不由得往那个方向扫,他忽然觉得高大魁梧的校长变成了一面墙,向他压来。他呼吸变得困难,满头细密的汗珠,到最后他都不知道那几个突然降临的神是何时离开的。
  上完第二节课,桐飞被通知去校长办公室。校长一脸阴郁,话似冰刀,一句句割扯着桐飞的心。如果当时有个地缝,桐飞也会义无反顾地一头钻进去。接下来白瓜装腔作势地分析了桐飞一课存在的几大问题,并不失时机地添油加醋,剖析桐飞的工作能力、工作态度等等等等。憎恨、厌恶的情绪越涨越浓,像有一个蛊在心中窜动。桐飞咬紧牙关克制着,终于捱到了被“释放”“以观后效”。
  终于听到了放学的铃声,同事们都纷纷往自己的爱巢奔去。被人们称为爱的港湾的家如今也不是桐飞劳累一天后急于想停歇的港湾了。他们已经冷战好久了,快结冰了。今天,满肚子的委屈、羞愤无处发泄,需要找地方排解,不然会把他的五脏六腑炸碎。多么需要个人听他述说,给他安慰。
  回家?不!老婆不能体谅他的苦衷,至今还跟他怄气。回去又得生气。
  可能是半个月前的一天,若不是在单位无缘无故被“白瓜”损了一顿,桐飞也不会把憋了一肚无处发泄的邪火撒到不识火候的老婆身上,并不计后果又顺手炫耀了巴掌的威力,以致到今天老婆还没有原谅他。这两年来因为工作环境的不如意,心情不好,两口子经常生气,那次竟然还打了她,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想当初他们谈恋爱时是多么的恩爱缠绵。怎么一结婚就跟前世有仇似的?那些海誓山盟抵不住柴米油盐酱醋茶带来的烦恼?抵不住工作环境带来的纷扰?他懊悔,他气恼。悔不该把工作情绪带回家里,造成现在的局面。自己还是个男人吗?在外受了气回家找平衡…..可是任桐飞再给她认错她也是那种不阴不阳的样子。要么不回家,回去了也是一副冷冰冰的脸。
  都说80后自私偏狭,可是桐飞自认为自己平时是很大度的,对老婆一向是很忍让的。虽然老婆从来不做饭,其他家务也是自己做得多,毕竟老婆小鸟依人的样子让他很惬意,很满足。况且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只要日子太平自己多干点也无妨。可是偏偏还是捅了马蜂窝。
  想起今天被校长破天荒“踢门听”杀了个措手不及,被校长批评,被阴损的白瓜打击,他像跟男同事独处的老婆被丈夫抓了现行竟然百口莫辩,有气只能往肚里吞。想起回家要面对一张冷冰冰的脸,桐飞无论如何也不想回家,不由自主走进了一间酒吧。他想通过酒精麻醉一下受伤的正在滴血的心。他狠狠心要了两瓶啤酒,两个菜:一盘炒花生米,一盘小葱拌豆腐。刚下了班酒吧的人就这么多,大概都是像他这样不想回家的人吧?他想着自己的悲苦,菜还没来,就开始自斟自饮起来。忽然熟悉的话音从相邻的包厢传出,振着他的耳膜:
  “大刚,我真不想跟他过了,你离婚娶我吗?我可不愿意跟你这样不清不白的了,就要你一句话。”
  “你说的是真的?你舍得你儿子?”
  “儿子在哺乳期,法律上应该归我。”
  “你们以前不是很好吗?怎么这次闹得这么僵?”
  “他在单位一受了气,没能耐跟别人闹回家就拿我撒气。竟然敢伸手打我。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我爸我妈一指头都没戳过我,他凭什么打我?我要跟他离婚!这次铁了心了。”
  “别这样,他是我哥儿们……”
  “你追我以前没考虑他是你哥儿们?我就要离,你也必须离,不然….”
  “别这样,慢慢就会好的,等我说说他。”
  好久没音,许是她在哭?一双熟悉的手为她擦泪的画面定格在桐飞的眼前。他怒火中烧,霍地站起,向那个声源冲去。不想看到的一幕还是看到了:他的老婆小鸟依人似的趴在他的同窗好友——她的顶头上司怀里。这他妈的是什么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潜意识下像饿虎一样向那对狗男女冲了过去。他的老婆死死抱住了他,那男人猴子一样逃了出去。他心里的火在燃烧,甩开老婆,给了她一巴掌。他突然有些竭斯底里,为了不出人命,他扭回头冲入了夜幕,哪管后边服务员的大声喊叫!
  刚进家门,岳母就叨叨:“天黑了,俩人都不回家。孩子我可以帮你们带,但是你们也得多跟孩子亲近亲近啊。”
  “跟孩子亲近?你问问你闺女她现在在跟谁亲近!”桐飞说完把门咣一下碰上,盛怒下的桐飞失去了理智,给了岳母一个难堪,全然不顾及岳母在他们家当老妈子一当就是近一年。
  桐飞在屋里喘粗气的当儿,外边传来了钥匙扭动声。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做,该怎么面对她。
  她是什么时候变心的?不会就是冷战这几天吧?看那样很早他们就勾搭上了?她要离婚?这种女人不要也罢。可儿子呢?爸妈会让桐家的血脉跟了别人?姓别人的姓?这时门把手转了一下,一只脚犹犹豫豫迈了进来。没等另一只脚迈进来,桐飞的火腾一下又窜了起来:
  “你还好意思回来?”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你先对不起我。”
  “我怎么对不起你了?平时伸手衣来张口饭来,就你挣那俩小钱儿还不够你自己挥霍,衣服买了一件又一件,化妆品没完又换牌儿了,儿子十个月了,你干过什么?”
  “你个穷教师挣回多少?在外边像个哈巴狗,被人欺负了不敢咬、不敢叫,回来欺负自己的老婆,你算什么男人?呸。我伸手衣来张口饭来是我妈愿意伺候我,从成家以来不都是我妈在伺候这个家吗?咋你妈不来伺候?”
  “我妈来伺候?你能容得下她吗?你坐月子时我妈好心好意来伺候你,还给买了那么多东西,你是怎么对待我妈的?我妈含辛茹苦把我养大,供出书来,原指望我养活呢,可你,我早就忍无可忍了。”
  “忍不了就离!”
  “离就离!你那样不知廉耻,我们还怎么过下去!”桐飞脸胀得通红,转而又变得煞白,手哆嗦着,嘴唇也哆嗦着,眼里充满了血丝。
  “你心情不好就拿我撒气?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在单位就那么舒心?我就没有为难的时候?我拿谁撒气?”
  “你早成了老板麾下的一面彩旗,还能不舒心?可笑我还蒙在鼓里……”
  “既然你不想过了,那咱们离婚!”
  “离就离,还怕你不成。谁不离谁是孙子。明天早晨就去。”
  “去,这样的日子我早过够了,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吵声越来越高,岳母把孩子放在床里边一点,外边堆了些衣服,怕孩子爬过来摔着。走过来解劝:
  “没见过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说话一点也不负责任,动不动就离婚。大人都好说,孩子这么小可怎么好?不是遭……”还没说出那个“罪”字,忽听“咚”一声,随之传来“哇”的一声,然后就没音了。吓得三个人一同往那间卧室冲去。岳母把孩子从地下抱起,桐飞忙着拍后背,好一会儿孩子才哇的一声有了哭音,脸憋得铁青。岳母后悔不迭,好一个宝贝长宝贝短的安慰。
  桐飞躲在灯光昏黄的小屋里,目光呆滞,偻了背,将左手拄着眉头,右手夹了一支烟,任烟雾在眼前缭绕变幻。媳妇抱着儿子在暗自垂泪……
  看看两口子没事了,岳母走出了屋,心想到小区转悠一会儿,给两个孩子个空间,让他们彼此认个错,服个软,兴许就没事了。
  岳母走了,老婆的无声抽泣变成了女中音,接着升八度,变成了女高音。她丝毫没有在意他的神情,话像出膛的子弹……
  桐飞像一根一直紧绷着的弹簧,由于崩得时间久了,失去了弹性;又像憋足了劲的车轮发条突然断裂。随着大脑快速运转,五内燃起了熊熊的烈火。火气又随着思潮,随着屋外的哭声、骂声升腾起,压下;压下,升腾起……一时间,白瓜嘲讽蔑视的白脸、校长阴郁的黑脸、满屋子学生孩子淘气的脸,老婆偎在别的男人怀里撒娇的脸不住在眼前交织、重叠、幻灭,然后再交织、重叠。后来这些脸变成一条黑暗的布满荆棘的深渊挡住了他的视线。突然一个声音攫住了他的灵魂:我这样窝囊地活着有什么意义?事业家庭两不顺,一辈子当个孩子王不说了还要受欺负,颜面丢尽;老婆不理解,好吃懒做,还给我戴了顶绿帽子;家庭负担沉重,微博的工资既要维持家用,还要考虑人情事故,年老体弱的父母无力奉养。家里为了供他念大学父母欠了一屁股债到今天没有还清,自己这个现状,拿什么孝敬老人?拿什么为他们养老送终?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越想越觉得活着累。一个词反复地在他的脑海跳跃:一了百了,一了百了……他失神地站起,走出去,门也没关,向着黑暗的街区踉踉跄跄走去。
  他在无人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泪水溢满了眼眶,一会儿滴下大大的一滴,他任由泪水滂沱,也不去擦,就那么走着,走着。昏黄的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而且狰狞。不时有车呼啸而过使他觉着自己的魂魄还在。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偶尔竭斯底里的“啊——啊——”吼几声,惊得树上的小鸟扑腾扑腾翅膀,一会儿才又回归宁静。他失重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吱——”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意念中有人在喊他,声音似乎来自地狱。“桐飞——桐飞——”是在叫我吗?他努力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桐飞——桐飞——”声音越来越近,好像是老婆在喊自己,还有别人,一时听不出来是谁。桐飞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了老婆、父母、李宗祥担忧的眼神。再把目光往远看看,满屋的苍白,他的跟前吊着输液瓶。母亲用冰凉的手摸着他的脸,告诉他没大碍,只是大腿骨折了;老婆给他打来温水,为他擦拭手和脸;李宗祥告诉他,学校已经安顿好了,让他安心养伤。
  夜晚,痛得睡不着,他仰望着浩瀚的星空。星星在朝他眨眼,他似乎听到了星星跟他的细语:人生就是由无数的困苦和磨难组成的,这样才会丰盈你的人生。你认为的这些苦难算什么?如果把这些挫折看成是人生路上的一场风雨,一抹风景,人生的内容才更丰富。用微笑拥抱生活吧!
  他想,是呀,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也没有谁会为你的道路铺满鲜花。人生在于生活态度,需要用积极地态度对待工作,对待生活中的一切坎坷,完美自己的灵魂,做个有益于社会的人,而不应该限于小我的悲苦中。他面前映现出疼爱他的父母、岳母、胖嘟嘟的儿子、同事、常处的同学、那六十多个学生。想到学生,他心中充溢着一种美好,一种责任。猛一低头,看见蜷缩在陪护椅上的媳妇儿。他心里漾起一丝甜蜜,一丝愧疚。她虽然有错,毕竟自己做得也不对呀。她这不是在照顾自己吗?看来她还是在乎我的,在乎这个家的。生活还他妈的是美好的!还是活着好!
  他第一次暴粗口,不过觉得很惬意。

  注:2012年在山东《霞光》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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