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毛

徐静媛

　　身材高大的秦以楚努力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背着母亲下楼，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每一步都迈得稳稳的、平平的。

　　秦以楚刚过五十，眼角已经起了细密的皱纹，眼皮下已嘟噜了一块眼袋，两鬓已生星星的白发。八十八岁的老母亲趴在儿子的背上，瘦小得像一片秋天的老叶子，两只浑浊的老眼四处瞅着。

　　每天晚上，只要天气好，这一对母子的身影都会出现在福祥园小区内，成了小区的一道风景。阳光明媚的周末，秦以楚就带着母亲去外面转转看看，鸡鸣山、清水河、定方水的杏花林等地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老母亲见了年龄大的人就要挣扎着下地，颤颤巍巍凑人家跟前，嘬着没牙的牙花子跟人说：“你见我家三毛没？他怎么不来看我？”末了还要来一句，“别说当局长，就是当县长也有看他娘的空吧？”说着话一边比划，有时豁牙处还要喷出几星唾沫，核桃皮似的脸上挂着焦急和愠怒，惹得一些人皱眉，悻悻走开。秦以楚赶紧说：“娘，三毛这几天确实忙，过几天就来看你啊！”

　　母亲一阵一阵犯糊涂，大小便失禁，每天夜里秦以楚都要起好几次照料母亲，换下弄脏的床单、衣裤。他早上五点左右就得起床，给母亲洗涮夜里尿湿了的或弄上大便的床单、被罩、内裤；母亲醒来后伺候她去厕所，给他擦洗身子、按摩，帮她洗脸、梳头，这一堆事情干完就得两个多小时。等他收拾利索了，妻子已经把饭做好，再伺候母亲吃饭，然后急急忙忙去上班。晚上下班回来接妻子的班照料母亲，背他出去转悠。就这么连轴转，整整三年啊，身体几乎拖垮，可他从没有怨言。知道他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以他为榜样。

　　久病床前无孝子，秦以楚可是再明白不过这句话的含义了。何况是长期伺候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老娘一起来就扯着嗓子喊，“我饿——”秦以楚就赶紧答应“哎——咱这就吃。”老娘有时会突然来一句：“大毛，那个没良心的三毛在哪？”秦以楚酸楚一笑，“我不就是那个没良心的三毛吗？”老娘这会儿不糊涂了，“你是大毛，怎么会是三毛？别骗我!”

　　老娘不知饥饱，刚吃完饭没一会儿又喊：“我饿——大毛，大毛，给娘点儿饭吃！”说着还不由伤心地抹眼泪，嘴里又开始骂那个不孝的三儿子，说白拉扯大了他，当了官就不要娘了，骂着骂着，便迷糊着了。

　　老娘越来越糊涂了，秦以楚是干着急，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以最大的耐心服侍老娘。

　　秦以楚在某局任副局长，工作忙，会务多，早晚照顾老人，妻子下岗在家照顾婆婆，两口子连累带熬煎，连夫妻那点儿心思都没有了。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斜斜洒落，照射在秦以楚家的地板上，光线被桌角挡住，折射到以楚的脸上。他正在给母亲揉搓、按摩，母亲趴在床上一边接受着儿子的爱抚，一边问：“老大，老三怎么还不回来？”秦以楚一边揉按一边说：“老三出国了，等他回来我就打电话让他来看你。”

　　“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娘咋把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现在他就知道忙、忙，老娘还能活几天？给我把他叫回来！娘想他……”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秦以楚赶紧给娘擦眼泪，一边哄着、劝着，额头上浸着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亮亮的光。

　　妻子扫老人一眼不由低声说：“你整天伺候娘，娘却把你当大哥，整天骂你不孝，你就一点不气？不委屈？”秦以楚嘿嘿笑了：“只要老娘高兴，她把我看作谁都不重要。”

　　妻子说：“我理解你，那天大哥出殡，娘受了刺激，非要闹着找大哥，哭得撕心裂肺，你就当了替身。有你这样的老公，就是穷死累死我也知足。”秦以楚柔情地看着妻子，说“我没有分身术，做得娘喜欢的大毛，就做不得娘整天盼着的三毛，也就只能做娘心里那个不孝的三毛。”

　　秦以楚躬身背着老母亲在小区的健身场地一步一步走着，老人高兴地张着嘴。忽然她脸色变了，悲戚戚问到，“大毛，三毛呢？我想他……”秦以楚把娘往上踮踮，让老人舒服些，然后高声应着：“娘，三毛今天就回来了！”老人脸上像开了一朵芙蓉花。

　　娘俩说着，走着，向家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