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秋天

徐静媛

　　一个雅致的小饭馆里，他和她相对而坐，面前两叠小菜，两杯橙黄的酒还在冒着大大小小的泡泡。他看着她，依然小巧玲珑，依然笑容款款，只不过眼角和额头多了岁月的犁痕；她看着他，依然是那双细长好看的眼睛，依然是那挺拔俊秀的身形，可惜病魔在他的体内留下了太多的不忍。他端起杯，跟她碰了一下：丫，这一天等了三十年，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只不过物是人非，是我非我。今生能与你坐在这里小聚，也算苍天可怜你我，此生无憾也有憾……她听他喊着这独有的称谓，感动再袭。她深情地看着他，说：我给过自己一个期许，三十年的期许，看来，天没负我。
　　他说，还记得那年秋天吗？
　　她也说，几乎是同时。
　　他笑了，她也笑了。同时举杯。为这牵挂的三十年干杯。
　　那年的秋色好美：麦浪翻滚，土豆拱出了地皮，胡麻摇响自己的铃铛，齐腰深的草儿也换上了秋装。在铺满金叶的树林中，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扣，仅此而已。风，吹起她的秀发，他屏住呼吸尽情吸吮空中的幽香；她默默无语，笑意荡漾在脸上。脚步丈量着林间情趣，甜蜜洒了一地。却不知命运的离情别绪，正步步紧逼。
　　他说他要走了，要她等，等他羽翼丰满了一起飞。她神情黯然，眼泪在眼眶打转，她不知道，他所谓的飞行，最后究竟是怎样的结局。从这头丈量到那头，又从那头返回到这头。直到月上柳梢头，牵着的手才不情愿地松开。
　　雪花谢了，杏花开了，麦田又黄，她依然盛开在他的国度里，等待收藏。抚摸着他们留下过笑声的每一处地方。小溪流过，掬一捧水捎去一个热吻；燕群飞过，带去一句话把钟情寄托。
　　一年后的那个深秋，那天，天气阴沉寒冷，他的信笺又姗姗而至。她依稀看到了他无奈背起的行囊，撇下父母给他娶回的女人，浪迹天涯。树叶绿了又黄，飘在空中；冰霜结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他每夜都会轻轻地走入她的梦境，还是那甜甜的笑，还是那双细长迷人的眼睛，还是那挺拔俊秀的身形。她梦见他们在田埂，在她曾经工作过的学校，在那片秋叶林，热烈地讨论苏格拉底、陆游、席慕蓉……情至极致吟诗、放歌。可一阵秋风拂过，他被无情地裹走，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她想喊他，可渐远的他再也听不到；她想走近他，可他永远无法再拉她的手。相恋两年，他们仅有过几次十指相扣。相恋一生，只是缱绻在梦中。
　　为了生活，也为了逃离，他在一个又一个她陌生的城市打拼。每转一个地方，她都能看到他思念牵挂的眼睛；她天天在心底问，他好吗？何时能再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她说，记得那年回县城，在市场门口无意瞥见了那个身影，一丝欣喜，一抹激动，很想去看看驻在心底的那个人。走到门口，折出来，她告诉自己，他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再去见他有何用？于是快步如飞远离了那个门。然而，走到200米外，内心一个声音又把她的脚步喊停，就这样来来去去，一段路硬是让她走了6个来回两个小时。当她看到他因发现她发亮的眼睛，竟鬼使神差一口气逃离了那个环境。他追出来早没了那个娇小的身影。
　　还有一次听说他回来了，在倒运煤，她大街小巷找拉煤的大车，也遍寻不到他的踪影，暗笑自己太傻太痴情。
　　他说，他东打听，西打听，终于问到了她现在工作的单位名，几次千里迢迢回来看望他的伊人，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竟没有见到心中的女神。
　　他说……
　　她说……
　　多少次的魂牵梦绕竟成空。
　　默念中，三十年没有交集，只是两个人各自的独舞。三十年只是梦中的年少，她把他拉成了一道最美最难忘的风景。他是一阵风，吹开了她的青春，也凌乱了她的梦......梦还未醒，她无奈地变成了别人的风景，随着四季交替，懵懵懂懂。
　　岁月改变了太多，唯一没有变的是她映在他眼底的影，她心底依然有他的瞳仁。岁月有痕，情感成茧。初恋是他们心底最美的风景。
　　在这个美丽的秋日，他们相对而坐，消瘦了三十年的光阴。四目相对，对方的眼眸里依然跳动着火一样的真情；心儿咚咚，跳回到三十年前的暮景晨情。
　　一声叹息，浸湿了他的无奈和风尘；一串笑语，带她走出了故乡的山，走出了那经年的苦盼苦等。
　　夕阳西下，落日含情，他挥挥手走进夕阳的光影；她遥望那一剪风景良久不动，背影的雕塑装饰了整个秋景。

　　注：2014年在河北省散文协会办的《散文风》第四期发表，同年9月6日在张家口日报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