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是可以古老的

遥远的祝福

    有一次聊天，我表达了对考古的热衷，表示如果有机会重来，我一定去念有关考古的专业。婆婆大人大惊失色，以为我要把这个愿望强加在她宝贝孙子身上，她极力反对，说整天跟古尸打交道有什么好的。我说不是跟古尸过不去，是跟历史跟古人对话。我没能说服婆婆。婆婆也没能说服我。反正我就是喜欢。一切关于“古”的电视节目，一切有历史的东西和地方我都喜欢。
    于是有一天，我到了和春。
    和春村很“古”。但在山路上曲折了不知多少个弯后，刚接近她的时候，她不是以“古”来吸引我的。她首先具备我想像中的美丽村庄的模样。
    和春是个小乡村，位于漳州华安县西北部，听说是漳州海拔最高的一个行政村。
    在村中的小学校开座谈会的时候，乡村黄昏的风从这个没有纱窗没有铝合金的窗子无拘无束地穿越而来，路过我们，又从另个窗子穿越而去。公鸡的啼叫从远处隐约传来，我纳闷地游离了思想，悄悄地问邻座的：“这时候鸡叫算怎么回事？”邻座的说：“也许它以为日头不是要落下，而是升起。”很有可能，只要不看钟表，不理手机，这个乡村，让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站在小山坡上环视和春，四面环山，中间低，像个绿色盘子，房子这儿几座，那儿一间，无序却有致，田地一块块，梯田一层层，乡间不宽的水泥路把整个村庄联成一个有机的整体。水是不能不说的，水是村庄的血脉，灵动的水赋予村庄流动的韵味。有时它像小家碧玉，出场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水源难觅；时而闻其声而不见其踪，见其踪而不闻其声，浅浅的渠，小小的圳，伴着小路蜿蜒，缭绕房前屋后；有时它像个大家闺秀，大大方方汇聚力量，从数十米高飞流直下。水柱撞击散开，如孔雀开屏一般吸引人，那叫孔雀瀑布，听说有另一个名字叫九音瀑布，因为瀑布发出了不同的声响，就我个人感觉，“九音”这名称更有诗意，想像的空间更大。
    和春的美也许可以道尽，但和春的历史却是永远说不完的。
    和春的来历有个传说，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美丽的“香汗女”不愿进宫为妃，皇帝恼怒，要诛她九族，于是村民们就逃到这海拔高的偏僻深山老林，在这里开荒种田，在这里建造房屋，在这里燃起了第一缕炊烟，从此繁衍生息，一座美丽的村落诞生了。这个背景的传说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何其相似。一样的躲灾避祸，一样的“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一样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样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看到客人一样的“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还有一样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和桃花源里的桃花一样，和春的杜鹃花也是一景，开花时，色彩绚烂多样，漫山遍野，蔚为壮观。
    和春的风是元代的，和春的雨是明朝的。古宗祠、古庙宇、古土楼、古石桥、古悬棺、古“石敢当”、古楹联、古树……金碧辉煌的不一定好，不起眼的却往往更有内涵，更有光阴的累积和沉淀。风雨侵蚀的斑驳外衣，掩不住浓浓的古风遗韵。不说庙中元代的石莲花香炉，不说宗祠屋檐木拱上的明代木雕狮子，不说不知出自哪朝哪支笔的楹联，就像刚经过的那棵南方红豆杉，那棵罗汉松，那棵柏树……它们也是历经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斗转星移，阅尽沧桑，却置身事外，不言不语，看样子还要继续这么沉默下去，让世人探究追溯去吧。光阴，仿佛飘远的钟声，回响在岁月深处，在风中若有若无，忽近忽远。村里90多岁的老汉拄着拐杖慢慢地，在乡间的路上走着。
    在田间地头，有个小砖屋，不大，没有门，开了个小小的窗，仅容一个人好奇的眼睛凑近了看，里面是一具元代的木棺。这木棺有个传说。那是元末时期和春邹氏远祖“珍珠公”母亲的椁棺。本是埋在地下，可是埋完后，村里鸡犬不宁，似乎是老祖宗不满意厚厚的黄土阻隔了她的视线，她在地下看不到家和亲人。后来村民就用铁链把棺木悬在山崖边，可以纵观整个和春，再后来铁链断了，就把棺木安放在这个田间地头的这个小屋里。村民天天在这里附近的田中劳作，休憩，一代又一代。这下好了，和春草长莺飞，一切美好。公鸡俊美，一足独立；黄狗回头看看小主人，继续慢跑；一只蝴蝶扇起大翅膀，飞过瓜棚……
    我喜欢这种传说，这使和春不仅具有历史的长度，还具有传奇色彩。岁月催生传奇，传奇使过去了的人和事更扑朔迷离。我不是史学家也不是考古学家，所以传奇对我这种普通人很有吸引力。
    夜来临了，星星拥挤着。几百年，几千年，和春的夜空就是这样的，我仰望，看到了与和春先人们曾经看到的一样的缀满星星的天幕。有的东西可以日新月异，有的东西可以亘古不变；有的思维可以时时更新，有的生活方式可以落后；有的城市可以锐进、崭新，有的村庄可以悠远、古老。
    我想有机会就会带婆婆大人来和春住上几天，让她在享受乡村的美丽安宁时也领略一下“古”的非凡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