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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忙碌的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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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8 14:27:5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听见蚊子的声音,是在凌晨一点左右,此前,我一直忙着接电话、打电话。老家的一个表哥因邻里纠纷被人打成重伤,肇事者仗着上边有人,至今逍遥法外,而且拒绝支付医药费。投告无门的表嫂,已是弹尽粮绝,许是病急乱投医吧,竟然把我这个平头百姓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
    亲戚真是抬举我了。他们知道我曾在城里做事多年,当年没少在报纸电视上露面,好像混得人五人六的,以为我是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但我不过是一个教书匠,靠写几首诗浪得虚名而已,其实没人把你当根儿葱。而且,我外出谋生已经七年,原来那点儿十分有限的社会关系,怕是早已人走茶凉。
    表嫂哭诉完,母亲接过了电话,母亲要我无论如何也得想想办法,她的口气是命令式的:“这个忙儿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我理解母亲的心思,她是看表哥一家可怜,再就是想挽回点儿面子。当年和我一起考学出来的几个伙伴,如今都在城里混上了一官半职,经常为老家的乡亲办些实事儿,但亲戚们几乎没沾过我什么光,这让我们母子都深感惭愧。
    母命难违,我只能硬着头皮充回好汉了。手机里调出冷落已久的号码,一个个电话打过去。还好,朋友们都在酒桌上、歌厅里忙活,尽管提出了诸如“不归我管呀”等困难,但都答应试试看。最干脆的还是同学“小鼻涕”:“你傻呀?他们不是还得找我?你等着,我马上就给你问问。”
    放下电话,我立即铺开学生的试卷,上午第一节课要讲评,必须连夜改出来。这时,蚊子开始空袭了,嗡嗡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感到脚上有点儿痒,用手一摸,果然有一个小包。南方的蚊子非常厉害,不消灭它,后半夜就甭想睡塌实!我寻着蚊子的声音,起身追踪缉拿,但几次努力均无功而返。有一次,我已经锁定了蚊子,它就落在电脑后边的墙壁上,翅膀静止,肚子微微颤动,它的肚子还是瘪的,看来还没怎么得手。我蹑手蹑脚逼过去,一掌拍下,碾压几下后,抬掌一看,却没有期待的蚊子的尸体。
    算了,不如一边改卷子,一边守株待兔。眼睛盯着面前的数字符号,耳朵捕捉着那个细细的声音,脑子里却琢磨起这只蚊子。
    这只蚊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白天才喷过“枪手”,不可能有老主顾存活下来的,而且前半夜也没发现它,显然是刚刚进来不久。现在是后半夜,别的蚊子们应该吃饱喝足睡大觉了,这只蚊子却还要为生存而拼死忙碌。它前半夜干什么去了?
    前半夜它在四处游逛,楼下的花丛、草地,是它喜欢的地方。夜风轻拂,花香弥漫,这只浪漫的蚊子大概沉醉不知归路了。待它玩累了,才慢慢飞进楼里,运气不错,正好有一个门开着。蚊子在屋里飞了一圈儿,没见到人,只看见两盆花,花开得正艳,香气氤氲。夜还长着呢,总会有饭吃的,不妨再玩一玩。蚊子在花蕊上且歌且舞,它再一次为自己的舞姿而骄傲,被自己的歌声所陶醉,它觉得它的舞台已被鲜花和掌声铺满。
    手机响了,让蚊子继续玩吧,我先接电话。“放心吧,派出所已经连夜去抓人了。”是“小鼻涕”,不过,“小鼻涕”的叫法基本失传了,现在人们都叫他“毕局”,中间的那个“副”字当然要省略。毕局声音洪亮,盖过了稀里哗啦的麻将声。“又扯淡了不是?屁大点儿事儿,谢个球!八万呀?碰。”
    这么简单?我的亲戚们跑了一个月也没找出名堂,小鼻涕一个电话就解决了。一个农民家的天大的事,就只有“屁大点儿”?
    小鼻涕真够意思,不枉我们同桌一场。高中两年里,小鼻涕和我如影随形,每天一起学习,一起逃课,放学后,一起离校,一起过河,然后在一个岔路口分手,他去他的东沟,我回我的靠山营。大学里我们暂时分开,毕业后又一同成了“光荣的人民教师”。不过,小鼻涕实在不是当教师的料,一直没混出什么名堂,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这几年白他妈活了!” 小鼻涕决定不能再误人子弟,也再不能误自己了,花了一大笔 “赎身费”后,他终于弃暗投明,做了一名人民警察。他也劝过我转行,他说“讲台太小,实在太委屈你了。凭你的才华,哼……”也确实有几个单位向我敞开了大门,都是肥得流油的部门,但我不屑一顾。那时,我正值春风得意,业务上早已是“名师”了,写作方面也有了一点儿诗名,一度被誉为小城“第一才子”。任小鼻涕把“从良”带来的好处描述得天花乱坠,我还是无动于衷。小鼻涕哀我不幸,恨我不争,他又为我设计了另一条路:拿钱作梯子,爬上校长的宝座。我仍然不为所动,很有些粪土当今万户侯的气概。我是谁呀?我是诗人!诗人是不入俗流的,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小鼻涕骂我是扶不起来的阿斗,而我的行动更让他瞠目结舌。那年冬天,《诗刊》社邀请我参加在桂林举办的改稿会,但时间与教育系统的教务主任会议冲突,领导死活不批假,我毅然辞掉了主任的职务,也毅然斩断了继续升迁的路。
    快到半夜了,蚊子才觉得肚子饿了。它在房间里仔细看看,发觉有点儿不对劲儿,它怀疑这可能是一间空房子。怎么办?走吗?毕竟等了这么久,何不再等等看;可是等下去会怎么样?坐以待毙吗?蚊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慌忙逃了出去。
    这个世界是上帝手中的一个计算器,上帝喜欢胡乱按着玩,一些数字瞬间暴涨,另一些数字刹那归零。仿佛一夜之间,文学的光环迅速褪色,教师却依旧光荣——光得就剩荣誉了。老婆要房子,儿女得读书,父母需赡养,这些现实的问题已无可回避。我就像那个可笑的皇帝,一番招摇过市之后,终于明白,自己身上的华丽的彩衣,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看看周围的人群,我简直无地自容,只有狼狈逃窜。
    蚊子在一楼飞了一圈,房门全关着,有几个房间里传出蚊子的呼噜声,摸摸自己的肚子,它有些嫉妒那些脑满肠肥的同类了;飞上二楼,糟糕的情形也没有什么改观。
    现在回头看去,我觉得我就是那只蚊子,当我醒悟过来时,这个世界的很多门早就紧紧关上了。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两个背着书包回家的孩子,他们在岔路口分手,从那一刻起,仿佛一切就注定了,小鼻涕走的是一条阳关道,我踏上的是一条独木桥。
    到达四楼时,蚊子又饿又累,几乎飞不动了。它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太天真,后悔自己进错了门,后悔玩得太久,醒悟得太迟。它终于明白,温饱才是硬道理,鲜花和掌声永远不能当饭吃。它不停地鼓励自己,坚持!一定要坚持!
    我逃到了遥远的江南,用一摞荣誉证书和省作协会员证,撬开了一家私立学校的大门。我的同事大都是和我一样“裸奔”而来的,谁也甭笑话谁。这里没有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你只管干好自己的工作,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更重要的是,老板给的薪水不低,虽然成不了大款,养家糊口还是绰绰有余。真是本性难移,那支锈迹斑斑的诗笔,又被我捡了起来。
    蚊子好不容易搜索到了五楼,就在几乎绝望的时候,它发现一丝灯光从507房间的门缝里挤出,它毫不犹豫地迎着光明钻了进去……蚊子与我合为一体,我们俩谁在唱歌?
    又有两个朋友打来电话,他们果然是找的小鼻涕,最新的进展是“毕局说人已经抓到了”。看来同学毕竟是同学,朋友终究还是朋友。“人过四十岁夜过半”,现实已不存太大的变数,毕局们明智地放弃了打拼。每次回去,他们都全程陪伴,喝得尽兴,玩得开心,彼此毫无距离。但和毕局们在一起,我的心理还是难免失衡,一晚上麻将下来,我若输掉两三千,会隐隐心疼,他们如果输了,却眼也不眨一下。这些哥们儿的工资仅仅是我的零头,也就刚够我的烟钱,但他们的生活水平却明显比我高,房子比我的大,家具比我的豪华,连他们家的蚊子也比我们家的肥硕许多,我爱人每每赞叹:瞧人家,那……蚊子,啧啧!
    已经是后半夜了,曾经的喧闹归于沉寂。一些蚊子在前半夜进对了门,喝足了血,后半夜就可以轻歌曼舞高枕无忧了;而507的这只蚊子,前半夜净风花雪月了,后半夜却不得不浪迹江湖为生计奔波。
    哎哟,后半夜了,我的卷子还没改呢!
    蚊子又在嗡嗡了,它在唱歌。一只后半夜仍要为生存忙碌的蚊子,还好意思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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