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着蛙声入眠

一朵云霞

夜深人静时候，蛙声从远处飘近了，断断续续，偶尔叫成小片，还有点怯生生的，羞隐隐的。起初怀疑是隔壁工场做夜班的机床在转鸣？也怀疑自己是否仍呆在乌岩岭山溪边的旅馆里头做着远山之梦？听蛙声呱呱连绵，鼓鸣在耳边，虽睡意渐袭，心里头却是溢出几许满足。

十几年前我家附近有成片的农田，尽管有些已经荒废了，但每至春夏夜都会有蛤蟆喊秧的声音响彻四周。蛙鸣萦绕在低矮屋舍间，经久不息，回荡在空旷四野，荡入睡梦人的耳膜……听蛙鸣声的人仿佛是入夜立于田头的稻草人，与这些生灵亲近着，被动地经受它们恣意的喧闹和轰鸣。蛙鸣呵，听多了也让我麻木，如同鼻子闻够了刺鼻的异味，实有若无，感觉不出美妙或者吵闹了，只是奇怪——这么大的喧哗咋不会搅得人失眠？

蛙鸣——仿若大自然的歌声，原生态的音乐，从悦耳到喧闹再到习以为常，由静到闹，由闹到静，不断循环，使人的耳膜体味到听觉变化无穷的魅力与奇妙，直至麻木了。

十七、八年前某个夏夜，我曾邀约几位好友到家后门不远处丝瓜地捕捉田鸡（青蛙）。朋友在我家翻箱捣柜找出好些家什：火钳、老虎钳、尖嘴钳、煤灰撬、塑料桶……凡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皆握于手中。大家踩踏着粘湿露水的田塍，此刻四围的夜漆黑深沉，月色朦胧；耳边蛙鼓阵阵虫鸣不歇；脚下泥土是松软的，凹凸不平。我们手中扬着电筒光束四处晃荡，光束在黑夜里带了一丝神秘；田鸡真有不少，电筒光束照到哪里几乎都有一两只，我们的工具捕捉得不过瘾，干脆用手抓，约半个时辰，已捉了大半桶。兴致盎然间，有一东西滑过谁的脚面，朋友疾呼起来：“啥个东西？冰凉凉的？蛇吗？”大家条件反射都跟着惊呼起来，不约而同在地上蹦跳，一惊一乍地，背心渗出一丝冷汗。再用手电筒探照，果真是蛇，菜花蛇，无毒，但我们终究感到害怕，谁喜欢和蛇亲密接触呢？我们再用手电筒光束探照蛇身，那蛇皮浅绿拌杂着黑点，组成碎花的斑纹，顷刻钻入草丛不见了。

回家搬出刀盘盆碗，准备宰杀。用刑前总需了解下今晚的成绩，大伙儿争相睹看，相互托着塑料桶，往灯下映照。大家的脸面即刻全挂上了笑容，成绩不俗，桶里边的家伙个个体态丰满的。这时候谁发出一声怪笑，嘿嘿嘿，什么田鸡哟——嘿嘿，田鸡咋长得满身疙瘩的？田鸡有这么圆滚滚像个圆球的模样吗？大伙儿听着也觉奇怪，凝神细察，脑袋瓜全都恍然了，那真是些妄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大伙儿“扑哧”全笑出声来。难怪呢？丝瓜地里的田鸡哪会这么多呀，“扑哧”，难怪呢，田鸡能这么听话让我们眼到手擒？原来丝瓜地里尽是这些随处可见不会跳只会爬的丑陋家伙——蟾蜍。要知道，田鸡是足够聪明的，全躲藏到掩蔽的水沟或稻田里去了，不会轻易落入你的魔掌。早知这样，我们不会花费功夫绕大圈子跑去丝瓜地了？只需迈出我家后门，到处都是癞蛤蟆，随见随抓，无需费力，用脚踢可能也踢满一桶。想刚才满把手抓癞蛤蟆的情景，大伙儿心里都有些发憷。听说癞蛤蟆遇见危险的时候，皮囊会分泌出一种毒素，是自我保护。呀！有毒。那么，我们手上是否也粘上了毒素？会中毒？大家心里咯噔一下，没底，大热天的手心凉凉的。便在水龙头下反复搓洗，恐怕毒素会潜入皮肤直抵心脏去，须臾间会身体发颤，脑门发蔫，眼珠上翻，嘴角歪斜，溢出说不清是口水还是白沫的东西来，最后直挺挺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疑问不攻自破了，现在我还能写这篇文章诉说此事，足以证明大家伙儿现今都好好的。当初没有谁真直挺挺躺那儿不说话了，除非出现一种情况，癞蛤蟆的毒素有潜伏期，潜伏个三、四十年，待我们年老体弱的时候再戕害我们的神经，让你变得痴呆，患上老年痴呆症，可说不准，听天由命吧。

我们将癞蛤蟆全部放归田野，也算做了件善事。说是善事，其实不如说癞蛤蟆在我们看来是不能吃的。如若换成今日或须另当别论了，别说癞蛤蟆，即便是烂的蛤蟆恐怕也会有人将它装进肚腹。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有些后悔，倒不是想着要吃它，而是因为现在我们才知道癞蛤蟆外皮有一层蟾衣是非常名贵的药材，可以治疗慢性肝病和癌症；连分泌的毒素都是非常有用的东西，能制做成一种叫蟾酥的珍贵药材。但为时晚矣！家附近现在再也找不出一只癞蛤蟆来了，不然脱它一两件蟾衣换些酒钱也不是问题；将手上的毒液一点点刮擦下来，照样可以换些零钱，甚好？

现在听不到附近的蛙鸣，连随处可见的癞蛤蟆都不知所踪了。究其原因，除以前我们这些贪嘴人的罪过，环境的恶化也应是罪责之一。还有就是当年那爿丝瓜地没有了，摇身变成一幢二十八层高的大厦；前门农田不见了，修上了一条繁华的大马路；河流倒还在，变化不大，却总感觉过于整洁没了野趣不适合蛙类生活了。城市飞速地发展，好或坏，十分矛盾。

有一些事不经意在循环。小时候，住城市里，后来搬新家与田园为伍；几年后城郊的田园又纳入城市规划圈，生活的轨迹又发生了重大变化，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们的生活一直在画着圆圈，从终点回到起点，稍事歇息又起程向终点奔波，我们重新做回城里人了，却发现青春已不再，丝毫没有了喜悦。

今夜，我且听那一声声轻轻柔柔的蛙鸣，枕着如天籁般的大自然的歌声，静静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