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非常柠檬 于 2015-7-20 15:20 编辑
大二号村子里徐家铺子前面有一口井,这口井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徐家井”。据说这口井是在徐家店铺前面挖掘的,又是徐家店铺出钱挖的,因此得名“徐家井”。具体是先有徐家铺子还是先有徐家井,大二号的老人都说记不清楚了。只是听白玉德老人说,这口井养育了大二号几百户人家。徐家井井口不大,呈椭圆形状,经过岁月的沧桑与风雨的侵蚀,井壁上斑斑点点布满了青苔。徐家井井水甘润且清冽,冬暖夏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徐家井由青石板砌成,深约六丈有余,井口的上方交叉斜立四根柱子,用来支撑辘轳。辘轳上缠着粗粗的缆绳一直垂到井底,绳子的另一端栓着一只水桶,用来提水。把桶放进井里,然后抖动井绳,让水桶打满水,然后一圈一圈的摇动辘轳就能把水桶绞动上来。 村民挑水,一般都在晨昏之际,尤以清晨最多。男人早晨起来的第一件家务事就是到井边去挑水。清新的空气中,雾霭漫漫、炊烟缕缕,夹杂着几声鸡鸣狗吠。吱吱呀呀的扁担声,就着鸡鸣的合奏曲来到井边,男人们用力的绞动起辘轳,把一桶桶的清水担回家中,倒进宽大敞口的缸里,一天的生活就此开始。 大二号的白玉德老人说,小的时候村子里大约就有三百来户人家,家家户户都习惯于清晨起来,来来回回地挑满一缸水,储备好一天的人畜之用。在老人儿时的记忆中,每天早上睡眼惺松的时候不是听到母亲的锅飘勺的交响曲,就是听到父亲挑水时扁担和水桶碰撞的叮当声。 乡村的井都是用辘轳绞水,那是一个又重又危险的事。那时候,担水用的桶是由柳条编制的,密密麻麻的的一圈一圈的编起来。编桶的柳条是特制的,在编制的过程中先在水中泡涨了,让柳条充分的发涨变粗,然后开始编织,等水桶编好了之后,柳条就紧紧的绑在一起,密不透风,分也分不开了。那时候一只木桶连水重几十斤,从十几米的深井下一圈一圈的把水桶绞起来,辘轳上的井绳一圈一圈的绕满一层,这时需腾出一手把井绳扳上第二层,然后再更吃力的去绞,桶到井口边的时候,是一个关键时刻,这时一定要宁心闭气,一只手握摇把,一只手去提桶,握摇把的手一松,提桶的手向旁边一提,一只水桶就稳稳的放在了井边。如果操作不当会被沉重的辘轳反弹,有掉井危险 这种柳条编制的水桶一直用到了解放初期,后来铁皮水桶进入大二号的市场,人们开始用铁皮水桶,这种水桶用起来轻便省力,村民慢慢逐渐淘汰了柳条桶。 那时侯,井是村子的中心,不仅是说地理的位置,而且是说井在人们生活交往中的位置。每家当家的男人第一使命就是挑水,很少看见女人或孩子去挑水的。因此,家家户户的当家人隔三岔五就会在井台碰面,赶上忙了就打个招呼,有闲空了就会放下扁担,卷上一袋烟,或蹲或站地唠唠家常、聊聊农活。 夏天的时候,每当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村子里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就会结伴到井边去洗衣服。花花绿绿的盆子摆满了井台,年轻的小伙子们就会去大献殷勤,主动过去提水、打水,趁机和姑娘们搭讪几句,偶尔开些玩笑,姑娘媳妇们也不恼,顶多一盆子水泼过去,小伙子撒欢似的散开,一会又聚拢过去。姑娘及少妇们那搓、揉、拧的欢快姿态似舞,那朗朗悦耳的说笑如歌,这老井的井台,恰似她们表演的舞台。 夏天的晚上,是徐家井最热闹的时候,青石井台旁边,会围聚着许多人。大人们谈论着庄稼的长势,妇女们笑论着邻里的嫁娶,小孩子在离井不远的月亮地里做着游戏,这家柴草房里出来,那家柴草房里进去,无论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都能在井边的人群中打听到,井台仿佛就像如今的新闻直播现场,只要参与什么都会知道。还有那些东拉西扯荤荤素素的玩笑,没遮没拦的嘻笑,欢乐的笑声在井口边荡来荡去。 白玉德老人回忆说,每到冬季,村民提水的时候洒下点点滴滴的水滴,便在井台上慢慢地结出厚厚的冰,铮亮而又光滑,挑水的时候就需要格外的小心,尤其是往上绞水的时候,两只脚要一前一后的站稳,保持身体的平衡,一点一点慢慢的绞动辘轳,然后把水提上来。每年的冬天尤其到了暑九寒天,井口都会因为人们打水时洒在井沿上的水,一点点的结冰,井口越来越小,以至于只能放下一只桶。于是村民自发组织凿冰,有力气的凿冰,没力气的抬筐。凿冰的人必须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两个人一组轮番上阵,余下的人用箩筐把凿下的冰挑走,凿冰的时候也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孩子们都跑到井台上看热闹,甚至孩子们也跟着大人的后面,用箩筐抬冰,一趟趟跑来跑去,一点也不比大人们差。井台冰也一点一点的被凿去,井口慢慢的变宽了,井台又恢复原来的摸样。凿冰的小伙子们这么干上半天,都已经是汗流浃背,汗水渗透了棉袄,在阳光下发出蒸腾的热气,再被冷风一吹,外面的衣服就结冰了。虽然隔个把月会组织一次凿冰的活动,但是平时洒的水依然会结出一层薄薄的冰,于是村民想出了好办法,把烧过的秸秆灰洒在光滑的井台上,人们再踩上去的时候,就不怕摔倒了。而且下雪之后,会有热心的村民把井台四周的雪打扫干净,并把附件的道路扫开。纵横交错的小路,像及了一副黑白相间的风景画,在白雪皑皑的土地上,十分清新、十分自然,也许这副图画永远铭刻在使用过老井的人民心中。 老井最忙的时候莫过于一年岁尾的几天。过年了,人们纷纷忙着除旧迎新,清扫洗涮,用水必然增加。大二号有一个习俗,就是初一这一天是不能挑水的,必须在除夕的晚上把家里所有的缸蓄满水,甚至盆里都蓄着水,因为水在大二号村民的眼里代表财富、代表金钱,不能空缸,水缸上面的对子上都写着“清水满缸”足以说明水在大二号村民眼里的份量。所以从除夕的早晨开始,一直到除夕的晚上,挑水的村民络绎不绝,就像赶庙会,一个挨着一个,执拗执拗的辘轳声会从早晨响到晚上。只有夜静了,老井才会寂静下来,静静的守护着村民,守护着这一方土地。 据白玉德老人说,用这口井做出的食物格外香甜,那时候人们不懂的水成分中含有的多种元素,也不知道水有硬水、软水、碱性水之分,只是品味出老井泡出的茶,格外香醇,于是逢人便说大二号的这口井是一眼宝井,喝了这口井里的水能够延年益寿,以至于惹的十里八村的乡亲都来这里挑水,尤其是过年和十五的时候,人们用这口井里的水做年糕做月饼,祭拜祖宗,送亲朋访好友,都成了一种习惯。 大二号当时有一家豆腐坊,用的就是徐家井的水,据说别的井里水都不行,唯独徐家这眼井水点出的豆腐,口感劲道,味道也好,任凭在锅中千滚万滚,豆腐块都完好如初,丝毫不散,吃起来松软棉烂。 徐家井似乎从来没有干枯过,即便是干旱的时候,老井的水虽然有所下降,但是依然可以供村民吃水,村里人从来没有为吃水犯过愁,因为井水质好而且水量充足。据说,这眼井里的水脉软,凡是吃这井里水长大的人都性子活,心眼多,舌头根子灵便,说出的话来好听且柔和。 徐家井就像一位老者,目睹和经历了人世间的风风雨雨。老人回忆说当年大二号匪患猖獗,有很多股土匪隔三差五的来抢粮抢钱。解放初期,解放军来到了大二号,开始清剿土匪,解放军昼伏夜出,打的土匪晕头转向,土匪不敢正面和解放军冲突,于是把气撒在村子里,晚上乘夜黑风高用石灰把老井给填了,让老井变成了死井。解放军又帮助村民掏净井里的石灰,老井又恢复了活力。 徐家井更像大二号的守护神,几经风雨,几经磨难,依然庇佑着它的村民。古董一样的老井,水质依然清冽,井壁长满了苔藓,井口小草盎然,老人们闲暇之余仍然坐在井沿说地谈天。百年来老井又如慈祥的母亲,静静地坐在那里,注视着过往的人群,记载着人间的沧桑世事,默默地奉献着甘甜的井水 弹指一挥间,转眼到了八十年代,村里开始打压水井,将钢管打入地下,上面安上井头,压水时先要用一瓢水注进去,然后赶紧压几下,使井管里形成真空,把水吸出来。这种井省时省力,几乎每家的院子里都打了压水井,村民们用水更方便了。 等到了九十年代初期,大二号乡里争取了自来水工程,并请来了自来水安装公司,在路边铺设了自来水管道。工程结束之后,哗哗的自来水流进了大二号村民的每一户人家,人们终于吃上了方便省心的自来水。“过去挑水累断腰,如今伸手就来水”,村民感叹社会进步的同时,“徐家井”也慢慢地淡出了村民的生活。 当乡村少年告别泼水戏闹的生活,当村民的冲涮进入自来水时代,水井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从喧嚣热闹复归寂静沉闷,从原始到进步,从荒蛮到文明,从老井到自来水,这是一种社会进步的自然规律。在此后出生的新一代年轻人的心中,或许已经没了井的概念、井的形象、井的故事和传说了,传统文化中作为家园象征的井,在他们的人生中越来越飘渺了。 现在大二号乡村中的那眼徐家井,真的用不着了,由于人们种地种菜大量使用地下水,原来水资源充沛的井水,如今彻底的干枯了。曾经养育了大二号村民多年的徐家井,彻底的衰败了,当年用以绞水的辘轳已经不在了,支撑辘轳的架子也不知所踪,徐家井只剩下井台的青石,依然忠贞的地守护着老井,井里已经没有一滴水,只有一些干枯的树叶以及飘落进去的莜麦秸秆,徐家井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但是徐家井的框架还在,徐家井的名字还在,徐家井的灵魂还在,徐家井就像一页在所有大二号村民心中永远都抹不去的往事,唤起人们对过往日子的回忆。它在大二号村民心中的地位永远不会消失,那甘甜的井水,那光滑的井台,那厚重的辘轳,时时都会涌上大二号村民的心头。 如今,徐家井孤寂地伫立在村子的西南角,岁月的年轮在古老的井壁上镌刻着沧桑痕迹,边角处零星点缀着一些黯淡的积年苍苔,见证着老井曾经用它源源不断的甘甜的井水养育了一代代的乡民,曾经被乡民踩的光滑铮亮的青石板,如今也已经蒙上了灰尘,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它静静地卧榻在井台边,述说着幽幽的往事,见证着大二号厚重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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