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罗小扇扑流萤

爱情宣言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唐杜牧《秋夕》
    那天是七夕节，月色清凉如水，倾泻而下，它和室内微弱的白色烛光，交相辉映照在彩绘的屏风上，给屏风上的绘画添了几分暗淡而幽冷的色调。夜的宁静，月色的皎洁，丝丝凉意只侵屋内。她辗转难眠，披着一身孤寂，只身室外。阶下荒草丛生，萤火虫在草丛中飞舞，它似乎在寻找舞伴，想驱赶这无边的凄凉和寂寞。同命相怜，她忍不住抽出怀中的轻罗小扇，追扑流萤，流萤转眼间飞入草丛不见了。一声叹息，连流萤都嫌弃这儿清冷、百无聊赖。
    夜深沉，门前石阶冰凉的寒意直刺心扉。今夕何夕？天河的水如此清莹透亮？想起来了，今夕是七夕，银河两岸的牛郎星和织女星在低语着绵绵情话。牛郎织女虽远隔天河，毕竟还能遥遥相望，毕竟还可以一年一度相会，而自己呢？想起自己的身世，竟还不如这“金风玉露一相逢”的牛郎织女，凄苦哀怨的心绪漫延到心头。带着惆怅和向往，她倚坐在石阶上，久久地眺望着牵牛星和织女星，夜深了还不想睡，这是因为牛郎织女的故事触动了她的心，满怀心事都在这举首仰望之中。
    这首诗写的是一个宫女的遭遇。一、三句写景，把深宫秋夜的景物十分逼真地呈现在读者眼前。一个“冷”字，渲染出了凄凉落寞的气氛。“凉如水”的比喻不仅有色感，而且有温度感。二、四两句写宫女，含蓄蕴藉，耐人寻味。诗中虽没有一句抒情的话，但宫女那种哀怨与期望相交织的复杂感情见于言外，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封建时代妇女的悲惨命运。
    “轻罗小扇扑流萤”，这一句十分含蓄，让人想起一个民间传说。民间传说腐草会化萤，所以萤火虫总是生在草丛冢间那些荒凉的地方。如今，在宫女居住的庭院里竟然有流萤飞动，让我们透过字面看见了，宫女生活境遇是多么地凄凉。
    通过这句诗，我们似乎看见了这个宫女在追扑流萤；感受到她是多么地寂寞与无聊，百无聊赖，只好靠追扑流萤来排遣孤独。她用小扇扑打着流萤，似乎想驱赶包围着她的孤寂与凄凉。可那个人不来，她能赶走这无边的寂寞吗？
    她手中拿的轻罗小扇是有象征意义的。扇子本是夏天用来挥风取凉的，秋天就没用了，所以古诗里常以秋扇比喻弃妇。汉成帝妃班婕妤，是个才情四溢的有德女子，她失宠后住在长信宫，曾经写了一首以秋扇为题的《怨歌行》：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从这以后，诗词中出现团扇、秋扇，便常常和失宠的女子联系在一起了。
    王昌龄在《长信秋词》中写道：“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王建的《宫中调笑》：“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都是如此。杜牧这首诗中的“轻罗小扇”，也象征着持扇宫女被遗弃的命运。
    似水流年，时光已走过千年，走过多梦的从前，走过往事的云烟，再读这首《秋夕》，我的眼前还晃动着，她充满期待和哀怨的眼神；我的内心还在为她隐隐地哀痛。
    我知道，在她如梦的年华里，她和万千个花季女子被带到一个叫皇宫的地方，从此他走进了她的生命。
    也许在抬眉的瞬间，他曾留给她一个温柔的笑靥，从此她枕着他的笑靥入眠，他清风般飘逸的身影，便时时走进她的梦里；也许在一个风淡云轻的日子，他曾给她一怀款款的温存，从此她怀揣着他的温情，数着窗外的更漏，一夜无眠到天明；也许在温柔缱惓之时，他曾赐给她一个美丽的梦，从此她沉湎在他温柔的梦里，不愿醒来。
    可是，几曾见帝王天子有真情？他是否还记得她那曾经的低眉莞尔；他是否还记得那怀缠绵的温存；他是否还记得对她的耳边细语绵绵。说什么一笑为红颜，说什么千里共婵娟？到头来还不是“红颜暗老白发新”？
    颜色如花命如叶，有什么能敌得过光阴的流逝？殊不知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也可以带走很多东西。时光老了她青春的容颜，旧了她葱绿的岁月；在不知不觉中，时光也带走了她赖以温暖的他的温存。等啊，等啊，等得她望穿秋水，等得她千帆过尽。沧海明月珠有泪，她从青丝等到白发，她把沧海守望成了桑田，终是不见人归见燕归。
    后宫的女人，有几人能逃脱这样的命运？《红楼梦》中，元妃省亲时，双目泪交流对亲人说，送她“去了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想起那个班婕妤，也曾与他有过恩爱缠绵；他也曾宠溺她，牵起她的玉手邀她同辇。她规劝他以国事为重，到头来却沦落为，为他看守陵园，直到老死园中。不知那些孤寂清冷的日子，她一个人面对残灯烛影是怎么度过的。是不是也曾“轻罗小扇扑流萤”，是不是也曾“坐看牵牛织女星”?
    尘缘如梦，往事如烟，旧情已随光阴远走，可为什么还要将他深植在心中，为什么还要将他淡淡的牵念？那个人有他的使命，他肩负天下社稷苍生；那个人后宫佳丽如云，不知今日他又将情牵于谁？明月啊，你到底能有几回圆？他闻过了她的花香浓，为何又要让她结出莲子心的苦？他可知她“春半如秋意转迷，独坐沙窗刺绣迟，泪沾衣。”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古时后宫女子，豆蔻年华入宫，所能接触的男人只有皇帝一个人。皇帝看他心情喜好，也许某日会临幸哪个女子，倘若这个女子有福，能生下皇子，或许会封为嫔妃；倘若没有生育，只能老死宫中或为皇帝看守陵墓。而有多少女子，一生也没见到皇帝一次。元稹在诗中写到：“廖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在说玄宗。”
    那个白发宫女在回忆当时见玄宗的情景，她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她的一生就是靠这点滴片片回忆活下去。那些从未见过皇帝面的宫女，没有爱情，没有亲情，没有憧憬，她们只能数着光阴，老死在宫中。
    忽然想起白落梅的一篇文《相思的影》：
    我是湖水投给你的倒影，在某个摇曳的瞬间，定格了一段刻骨的心惊。都说聚散如浮萍，走过那么多送别的长亭，看过那么多流逝的风景，为什么，我还是如此多情，只为你一人妩媚娉婷。都说往事空无凭，看过小扇扑流萤，看过秋光冷画屏，为什么，我还是如此心倾，只为你一人傲然清醒。我是圆月投给你的倒影，许下一生相思的约定，从此，为你夜夜守侯到天明。
    不知道这篇文，是不是也合这些后宫女子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