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苦菜救命的菜（裴秀亮）

金莲川文学

　　塞外自古乃不毛之地，塞外坝上高原差不多就是地球第四级。我的老家由游牧到半牧、再到后来的以粮为钢，一直不种菜。我从幼年到青年，也一直在挖野菜，主要是挖苦菜。
　　“八九河开，九九雁来，九九又一九，犁牛遍地走。”可是树未返青，残雪犹在，漫天滚滚黄沙，遍地瑟瑟发抖的荒草……草根们仍在白雪黑土黄沙下冬眠酣睡，唯有苦菜苗苗不甘寂寞、春心萌动。农人翻开一垄垄刚刚消融的土地，一堆堆、一排排苦菜苗苗不期而遇，白白胖胖、水灵鲜嫩、憨态可掬，像月子里的婴儿，像刚出瓦罐的豆芽！
　　整整一个冬天、外加一个春季，坝上人只吃窖藏的土豆、萝卜、干透的野菜。要说新鲜蔬菜，也只有春季前后的一小罐豆芽，再就是这些苦菜芽芽了，它们是庄户人家的山珍海味！
　　清明前后，塞外坝上，冷暖空气仍在殊死较量，时而艳阳高照，小河潺潺；时而，黑雪黄风，大地消融又封冻。这个时令，也有胆大妄为、按捺不住的苦菜苗苗跑到地面来，但它们命里注定长不大。苦菜王国的繁盛季节，是在立夏后，那也正是庄户人家五荒六月、青黄不接的难熬时日，人，没得吃；鸡鸭猪兔，没得喂。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好在有漫山遍野的苦苦菜。
　　在塞外坝上高原一望无际、天高地迥的大草原里，可吃的野菜真不少，然而要么数量稀少，要么口感不好，要么营养价值不高，要么人吃后服受不了。比如灰灰菜，虽说营养、口感都不错，还可以减肥、祛虫、治疗白癜风，但人吃后拉稀。当代人，一半以上营养过剩，肥胖已是一大社会心病，尤其那些小儿童、小学生，我在某县城一所小学的门前，细心观察过一阵子，70%是小胖墩，吃些灰灰菜、拉它几天几夜稀，或许正合适。可是过去的人不行，大家肚子中没有一星半点油水，拉稀是要出人命的。所以，在我的老家、在上世纪八十年以前，人们宁可活活饿死，也绝对不动灰灰菜。
　　大约2010年某一天，我陪同单位首长专门用灰灰菜招待省里市里来的尊贵客人，那时吃野菜尤其灰灰菜已是上流社会的时尚。
　　我从童年到青年一直在挖苦苦菜。上等鲜嫩的，人吃，没有酱油，没有米醋，没有辣椒，没有味精，就是几朵油花、几段葱末、一碗老咸菜汤。苦苦的，涩涩的，一日三餐皆苦菜，谈不上可口香甜，保住小命就成。次等老木的，用头号大铁锅煮了喂猪喂鸡鸭，猪吃了上膘；鸡鸭吃了能下蛋。除了苦苦菜，喂其他野菜都不好使。苦苦菜带着牛奶、羊奶状的稠白乳剂，老几辈子人讲，奶有多营养，它就多营养。只是那乳剂太黏人，黏在手上擦不掉，黏在衣上洗不净，我那时，破衣烂衫、本来老虎下山一张皮，被苦苦菜这么一黏污，就更自卑更苦恼。可是不挖苦菜，人吃啥？猪吃啥？鸡鸭又吃啥？没有鸡屁股银行，没有了老猪行长，谁管我吃穿？谁供我读书？
　　我国民间自古就有食用苦苦菜的习俗，《诗经》中就记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明代还将其列为救荒食品。苦菜更是一味好中药，学名败将草，性凉味苦，具有清热解毒、祛痰排脓之功效，常用于肠痈、肺痈、痢疾、产后淤血腹痛、痈肿疔疮。在没有现代西药、红霉素、青霉素、氨苄、头孢等等这些立竿见影的消炎药之前，也不知苦菜救过多少病人的命？！
　　后来我跳出农门，走进了城市，做了刀笔小吏。再吃苦菜也不犯难，可到市场，也可到郊区自己采，只是我越发沉醉于排场、讲究、山珍海味、大鱼大肉，早把苦菜的功德功效遗忘的一干二净、抛洒到九霄云外。
　　2016年春，因精准扶贫，再一次回归农村回归田野。清明节一场春雨，河北蔚县大岳家山地区，春和景明，天蓝地碧；千沟百壑，涧水叮咚，溪水缠绵；山上坡下、沟里沟外、辽阔平原，千树万树白嫩嫩、粉嘟嘟的杏花就像天上的仙子、地下的玉女，千媚百态，脉脉含情，秀色可餐！可是古往今来，何人吃过杏花？在农村买菜比不上城里方便，大鱼大肉自家冰箱里全有，可我严重缺乏维生素。这个时节，杏花不可吃，就只能吃苦菜。农田里苦菜连片，但农药化肥超标、残留也最多，可我顾不了那么多。大筐大筐的采，大盆大盆的吃，吃着吃着，原本干瘪苗条的肚子就变成了大脸盆、大箩筐。自己觉得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同事也说我明晃晃鼓胀了起来。我开始害怕、开始后悔，是不是吃坏了肝脾、吃出了肝腹水？行色匆匆、急急忙忙跑回城，县医院病人排队如蚁群，化验结果出得慢，我等不急更不敢等，就跑进一家我平日里最瞧不起的小医院。
　　“快快快，快给咱来B超”
　　B超毕，大夫蹙眉，“怎么满肚子全瘴气？”
　　“真的吗？千真万确吗？”
　　“谁还哄你。”
　　我一颗倒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是气不是水，我是明白人，明白自己肝脾无问题。
　　自此之后，苦菜我还吃，只是不敢放肆放量了。泡了又洗，洗了还泡，胆胆颤颤的
　　吃，小心翼翼的吃。农药化肥吆，利国利民也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