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来收保护费（徐静媛）

金莲川文学

　　小亮只吃了半个馒头就趴到窗台上，两只小手支着下巴看着院里。奶奶佝偻着背，把菜盘子里的汤用水涮尽，倒在碗里吸溜着喝掉，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小亮：“呆呆的，看什么呢？”
　　小亮扭过脸来反问：“奶奶，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奶奶长叹了口气，脸上的皱褶显得更深了，像犁耕过似的，愤愤地答：“别惦记那个没良心的了，她不会回来了。”
　　小亮把头低下去，眼里蓄满了泪。奶奶摸着小亮乱糟糟的头发，又叹了口气。
　　小亮打记事起听得最多的是奶奶的叹息。那时他还小，爸爸妈妈大闹三六九，小闹天天有，他一听到他们争吵就吓得躲到奶奶黑洞洞的西屋。那边不吵了，奶奶的叹息一声接一声擂着他的耳鼓。小亮6岁那年，妈妈在一天晚上突然没影了，到现在一直没回来过。奶奶说是跟一个贩牲口的跑了。后来，爸爸也走了，跟村里的人一起出去打工了。好在有奶奶。
　　奶奶收拾碗筷，小亮又问奶奶：“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你爸得过年才能回来，他得给你挣钱，供你念书。没钱哪行啊，你妈不是嫌家里穷才跑的吗？”
　　小亮无声地退到炕角，趴在炕上捂住了头，眼泪无声地滴到炕布上。奶奶看着小亮缩在炕头的一小团，心底升腾起一丝怜惜。可怜孩子，从小没了妈，孩子心思重，家里又没钱给他吃好的，九岁的孩子身体还没长开，又瘦又小。
　　小亮躺在炕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他一觉醒来，抹了一把糊满鼻涕的脸。奶奶已经不在了，肯定又去地里干活了。他下地趿拉上鞋，站在院里向远处瞭望。他没事的时候就爱往路口看，总期望有奇迹出现——那个路口走过来他的妈妈或者爸爸。
　　这时候，过来了几个大孩子，其中一个高个子喊他，后面跟着三个小弟，是他的帮手。小亮的心砰砰直跳，脸也变色了。喊他的男孩绰号“黑塔”，是学校六年级的“老大”。据说这个黑塔父亲因吸粉进了局子，他妈随后也离开了他，不知道去哪了。他跟着独眼爷爷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看着别的同学穿着新衣服，吃着好零食，他便借着自己长得五大三粗有蛮力，打起了歪主意，找了几个帮手开始收保护费。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敢惹他，这更加纵容了他的野心。小亮装作没看见往回溜，刚走到外屋破门前，被三个“小弟”堵在了门口。“黑塔”凑到小亮跟前，眼珠子一瞪放射出凶光，拍拍小亮的头，然后把手一摊：“保护费呢？”
　　小亮战战兢兢地说：“塔哥”，这个月能宽限几天不？钱还没拿上，我奶奶看得紧。前两次拿的钱我奶奶知道了，奶奶没打我，自己哭得伤心透了，那是我家一年买油盐的钱。”
　　其中一个瘦条脸“小弟”恶狠狠问：“你把我们要钱的事告诉你奶奶了？”
　　小亮急忙辩解：“我哪敢告诉？我就说自己买吃的了”。
　　“哼，这还比较识相。赶紧给弄钱啊，这又耽误一个星期了，到下个礼拜六最少得弄50，再迟几天就100！”塔哥发出了最后通牒后，带着一帮小弟大摇大摆走了。
　　小亮一步一挪回到家里，在那把破椅子上垂头丧气地坐下来，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不偷钱就交不了塔哥的所谓“保护费”，交不了“保护费”随时都有“挨贬”的可能。上个月，一个五年级的胖子，就是因为“欠费”，脑袋上挨了一板砖，在医院里缝了五针。偷钱吧，家里穷得叮当响，奶奶腰里一共也没掖着几个“铜板”，而且省吃俭用的奶奶连菜汤都舍不得倒，实在不忍心“下手”。
　　此时的小亮更加希望爸爸妈妈在身边给自己撑腰，他明白，“黑塔”貌似很强大，其实是只纸老虎，他专拣软柿子捏。有一次他收三年级一个瘦子的“保护费”，瘦子的父亲知道后他被暴打一顿，塔哥从此见了瘦子都绕着走。可爸爸却远在外地，妈妈杳无音讯，光靠年老体弱的奶奶根本镇不住这帮校痞。“黑塔”也正是看中了他的软肋，才敢缕缕向他伸手。
　　小亮虽然年幼，却已经历了不少人世的沧桑，他对身边的一切都看得明镜一般。想来想去，爹妈不在身边的孩子还得靠自己，眼下还是先过了这关再说。小亮心里暗暗说了句“奶奶对不起了”，就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他撩开塑胶板下边的破炕席，没有；他揭开那个掉了红漆的木匣子，没有；他一个个解开柜子里的包袱，没有。小亮彻底傻眼了，看来自己注定要见点儿血了。
　　郁闷的小亮低着头走出家门，一边走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块儿，心里想着最后的办法。不知不觉，他已经出了村外。路两边的草又绿又高，草地上点缀着铃铛花、喇叭花，更多花他叫不上名字。小亮弯腰掐了几朵花拿在手中，一只黄色带黑点儿的蝴蝶飞来，在他手里的鲜花边翩翩起舞。小亮多么羡慕那只蝴蝶啊！它可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鲜花绿草之间，享受美丽的生活。而自己，却要面对这样多的阴暗和困苦。不，蝴蝶也会有烦恼和苦难的，记得自然老师讲过，当冬天来临，它就只能成为一只蛹，在严寒中顽强地把自己保护起来。每一只蝴蝶的辉煌，都要经历过一次破茧之前的阵痛。连蝴蝶都有痛苦，那人就更不用说了，我要让自己尽量不痛苦！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只能靠自己了。
　　想到这里，小亮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尽，他开始追逐蝴蝶。这时，又飞来一只一模一样稍大的蝴蝶，那两只漂亮的花蝴蝶好像在有意逗弄他，一会儿高飞，一会儿低飞，看着马上要抓住了，一个翻身又飞远了。他追了好远，终于抓住了那只小家伙。他把蝴蝶笼在手心，笑眯眯看着蝴蝶在手心里煽动着翅膀。另一只蝴蝶在这一带飞过来飞过去，绕了好几圈。小亮想，可能是它妈妈。他忽然心里一动，我把小蝴蝶抓来玩儿，她妈妈找不到她肯定会难过的，小蝴蝶也会难过的。我没有妈妈在身边，怎能让小蝴蝶也离开妈妈呢？他把小手轻轻松开，小蝴蝶飞走了。看着渐飞渐远的小蝴蝶，小亮笑了，蹦蹦跳跳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一早，是又一个崭新的星期一，小亮踏上了去学校的路。学校在乡所在地，离家十多里路。走在这条走了无数次的小路上，小亮的脚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轻快、坚定。
　　小亮踏进校门不久，就被“黑塔”和他的小弟们拦住了。四个男孩把他团团围住，如同凶神恶煞，向他催要“保护费”。小亮告诉“黑塔”，他的钱在教室里。“黑塔”跟着小亮来到他的班级，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同学。学校的学生都知道“黑塔”的大名，大家用惧怕的眼神盯着走进教室的“黑塔”。
　　小亮在书桌里翻找着，十几分钟过去了也没拿出钱来，眼见着上课铃声要敲响，“黑塔”不耐烦地呵斥着。小亮嬉皮笑脸地让“黑塔”再等一等，他说钱就夹在一本书里，一定会找到。“黑塔”焦躁地用拳头捶着那张书桌的桌面。
　　屋外传来清脆的铃声，周一的第一节课是语文。“黑塔”转身要走，小亮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小亮的脸上依旧是讨好的微笑，他说：“塔哥，就剩一本书没翻了，钱马上就找到了！”“黑塔”努力挣脱着，想冲出教室，却被小亮一把拦腰抱住了。
　　教语文的蒋老师是个肌肉发达、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他看着长得凶，可却非常有爱心，
　　从来没有体罚过学生，对每个学生都那么关心，爱护。他课下对学生很随和，可对课堂纪律要求得非常严格，学生们对他是又爱又怕。他夹着课本和讲棍走进了教室，威严的目光投射到那一对抱在一起的学生身上。
　　“什么情况？”蒋老师一脸严肃。
　　“老师，‘黑塔’来收保护费，快治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