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和杏

碧云天

    真难为了父亲，在几十年的光阴里，竟把屋后的空地打扮成了一个丰满的世界。父亲在这里高矮错落地种了好多树：白杨、板栗、苹果、花红……而距我的小楼最近的，却是一株杏和一株樱桃。在家的日子，我就常住小楼。楼小而空旷，但却拥有很多读过和未读过的书，拥有我自由的生命、灵魂、表达和语言。夜深人静，我就常用自己不眠的感触去叩响许多埋藏在内心底层的孤独和忧伤。这样的日子里，有风雨来临，也有萤火虫和夜行鸟唱着歌走来，又唱着歌离去。唯有这两株树在不倦地伴我，同我一起生长和休息，给我无言的超脱与更新。我想，杏树是理解我的，而樱桃也是。
    一个有星星的夜晚，春悄悄地回来了。远远的我听到了她的馨香，在夜色中跚跚地来去。我像是在做梦，在美好地走入一个意象中的我，许多严峻的生活不再理我，横冲直撞地和户外沙沙的枝条嬉戏。直到有个夜晚，月光和花香不知不觉地溢满了整个小楼。我在意外的复苏中发现，我的床前、书桌前以至整个楼板上，整个被子上、整个书堆上，都落满了重重的花瓣。白白的像雪，晶莹璀璨，剔透清纯，令人销魂。我想，她就是纯洁，她就是我年少追求的理想的极至。我一个人坐在这贴近自然而又远离现实的境地，感觉到的不是两难，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生活，是花香和暗夜美好的一面。纯洁而又伟傲，真好。
    不几天，这瓦隙间又潇潇洒洒地飞进了好多粉红的花瓣，是杏花又早开了。杏花儿洒脱大方，舞姿盈盈，自然又携了一身袭人的幽香。那种悄然临空的美丽，更是叫人心旌摇荡。这一楼红妆，令我不忍弃之。让她与樱桃相叠，便有一种永生的美。生活中常常有这样一种情况：生极平凡而逝尤美。这样美好的时候，无须丹青，无须联句，无须去构想和迎合许多隔梦的生活。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许多筛碎的月光在斑斑驳驳地谱写恋歌，真好。只是苦了父亲，独自坐到深夜，还听见他给树和菜地浇水的唏唏声。这声音，从童年的梦里，一直响到少年的幻想之中。今天的夜里，这声音还一直在想，只不过多了些苍老和迟钝。
    依旧坐在小楼里，听布谷鸟咕咕地叫，听好多鸟飞来和暮春告别，叽叽喳喳地实在繁茂。这时，那檐后的樱桃也许红了，幸福的小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杏子也许大了，青紫的脸上还长着许多茸茸的羞怯 ——收获的季节已到或即将来临。不过我已足够，这无暇的纯洁，这幽怜的美丽，还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呢？
哦，这美丽而纯洁的人生，这父亲创构的、却为我所拥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