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大地的歌声

风儿

       后半晌，天空越来越阴郁，终于黑下了一张脸，太阳见势不妙急忙收敛了笑容，悄悄地躲到云层后面去了。潮湿的空气弥漫的雾气氤氲着笼罩着这个既热闹又沉寂的世界。
       十字路口，红灯绿灯交替闪烁着。宽阔的马路敞开胸膛，张开四肢，似乎专为拥抱各种车辆而时刻准备着。汽车，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汽车，或轰鸣，或尖叫，或沉默着交替穿过路口，然后又或鸣叫或沉默着远了，小了，终于隐没在路的尽头，消失了踪迹。新的车辆又从四面八方涌来，汇集，交错，轰鸣，远去……
       微尘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正伫立在十字路口拐角处，眼前是穿梭而过的来来往往的车辆。微尘很生气：人的城市已被这些甲壳动物占据，是的，甲壳动物。喧嚣的城市，人的声音已变得似有而无，人的话语权也已经让位给这些冰冷的披着坚硬盔甲的动物了吧！看看吧，偌大的城市，宽敞整洁的街道上到处都爬满了这些奇怪的动物。人，步行的，或是骑自行车的，似乎已经丧失了在路上行走的资格。在汽车的夹缝中行走，前面的甲壳闪着尾灯提示你勿要靠近，后面的甲虫鸣笛催促你赶快让路，人竟会产生一种活得很不要脸的感觉，仿佛没有车就不该在路上行走，没有车就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宽敞的街道让位给甲壳动物，人则退居到街道的拐角处，那里常常会有一些钉鞋的或者修理自行车的小摊，成为闲散人员聚集的地方。
       微尘就站在这样的一个街角，送自行车来住院！微尘自嘲地笑了一下。就在刚才，跟随她十多年的自行车在宽敞的马路上在穿梭的车流的夹缝里“嘎嘎嘎”地呻吟着，突然驻足不前，一蹶子把主人撂下车来。
       就这样被搁浅在十字路口了！是的，被搁浅！望着穿梭的车辆，微尘再次迷茫了，事实上近来她常常感到迷茫。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她存在是意义和价值又在哪里。按说，都四十岁的人了，她不应该再有这样的疑问。可不知为何，年届不惑的微尘却有了更多的困惑和迷惘。她冷冷地看着这个越来越陌生的世界，内心莫名地涌起一阵悲凉。
       云层在加厚，天空的脸越来越黑。空气骤然间仿佛浸满了水汽，变得湿漉漉的了。汽车的鸣叫声似乎更加刺耳。沉闷、烦乱、燥热，迷乱的世界仿佛更加迷乱。“雨又要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仿佛秋风扫落叶一般，顷刻间，街角只剩下微尘和刚刚大病初愈的自行车，孤零零地。
       微尘正要跨上自行车回家，突然，仿佛是一阵清爽的风徐徐吹来，微尘听见一阵美妙的歌声：一个人的寂寞，两个人的错，爱他为何还要选择我，注定没有结果……起初，微尘以为歌声是从某个歌厅传出来的。侧耳凝神静听，歌声由远及近，仿佛是从大地传来的。微尘向歌声传来的方向张望。蓦地，伴着“沙沙”的摩擦声一张年轻而又英俊的脸从一辆大卡车车轮后面转了过来。这张脸距离地面不超过一尺。天啊，微尘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一块下面装有轮子的二尺见方的木板上匍匐着的是一个只有半个身子的青年男子。没有腿。他的上半身和木板缚在一起。他用左臂支撑着身子高高地昂起头颅，对着前面的话筒。美妙的歌声就这样伴着美妙的音乐，潺潺流出。他右手拿着一个铁制的滑轮，用滑轮划动地面，利用滑轮和地面的摩擦力推动木板车向前滑动。木板车的前面缚着一个塑料小桶，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张路人丢进去的小面额钞票，一元的居多，也有5毛的，5元的。
       暴风雨毫不迟疑地倾盆而降，木板车向前滑动着，一刻也没有停留，歌声也一刻也没有停歇。然而，在木滑轮转过街角的一瞬间，微尘和青年四目相对了。微尘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戳了一下，震颤着。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深邃,明亮！没有哀怨，没有忧伤，有的是历经磨难之后的坚毅和果敢，有的是风霜雪雨之后的从容和淡定，是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的透彻和明晰。是的，在微尘看来或许还有一点悲壮！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砸在路面上，水花四溅，雨声渐起。汽车的轰鸣声仿佛已经随着飘远的歌声飘远了，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很空旷很静谧。微尘的心一下子变得如水般宁静。她从口袋里摸出最后的十块钱，朝着歌声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