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冬天

武雁萍

       喜欢冬天，是喜欢冬天的洁白。
       坝上草原的冬天，天空浅蓝透明，白云似牧歌在头顶缭绕，丝丝缕缕地汇集，拥挤的羊群便在空中蠕动。原野是一色的洁白，只有道路树木风口处裸露着灰黑，苍劲有力，像一副副俯卧的躯体，随时准备站立，如巨人一样奔走。白，是冬天的主色调。雪，则是调色板上用得最多的颜料。间或有一两片棕红，那便是牛群，绚丽夺目，是阳光与白雪携手的杰作。麻雀群飞，扑愣愣地时而盘旋时而向下俯冲，它们的身影是移动的色彩，随意在原野上涂抹。如果有幸，可见一点火红在雪海中闪亮，那一定是牧羊女找寻她迷途的牛羊。
       冬天的洁白并非苍白。
       洁白与苍白，一字之别却有很多不同。洁白常常与干净为伴，给人舒心惬意之感。而苍白往往与病态为伍，让人产生忧患摒弃之念。在这洁白的冬日，希望有一些东西变得苍白起来，能被严寒冻死，能被白雪覆盖。那么，沉重的一切都可以释然，放下所有，还生命应有的状态。宁静，像水一样从容，不加任何粉饰；快乐，像孩子那样，简单激情不失浪漫；知足，像杯子，只要蓄一点水就感恩满怀。或许，这就是我喜欢冬天的真正原因吧。冬天，零下二十多度，姹紫嫣红都被白色取代，自己的内心或多或少都会纤尘不染，比如现在，窗外冰天雪地，雪花飞舞，眼里的洁白自然而然走进心里，那些世俗欲望那些凡尘琐事，一一褪了颜色。我的眼睛和心灵一起走向洁白，那个梦中的世界。
       那是小时候。天很冷，雪很大，低矮的土房子像是零零落落的逗点点入无边的雪原。房前屋后到处是隆起的雪堆，雪及膝深，几条羊肠小道通向菜窖、柴垛、辘轳井。突然有一天大雾弥漫，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一个院落，残垣铺银，房檐挂霜，几棵老榆似玉女银装素裹。院子里小黄狗吱吱呀呀地抓门，顶着红冠的雄鸡昂首高唱，房顶炊烟缭绕，雪地晶莹闪亮……
       这是一个童话世界，充满了幻想，充满了期待！这又是一个圣坛，是珍藏于内心的，被我无数次远离无数次靠近的、神化了的、灌满人间质朴情感的家园。这一切，随着岁月的流逝却愈发清晰，我几乎感觉它就在门外，我抬腿即到。
       但是，我不能走进去。因为，我已不是我，跟那个世界有了不可消除的排异反应。我像一头怪兽，头脑四肢躯干都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异。我臃肿，根本无法适应它简陋的房子；我瘦小，根本无法填满它快乐的院子。我徘徊在门口，鞋子爬满长途跋涉的尘埃，身上长满披星戴月的风霜。可以说，我收获不小，穷其一生拼命追寻的，此刻就握在我的手里。然而，我疲惫，我忧郁，并没有多少获得的快感。我只能站在门口向里面忘情地张望，不敢握住那个锈迹斑斑的把手。
       我看到了自己！就在老榆底下，红棉袄老棉裤毡疙瘩。我羡慕圣坛里的那个我，贫穷却快乐、单纯却知足，一餐好饭、一件新衣、一次出行都可以让心动万分，让甜蜜久久荡漾在脸上……我到底改变了什么？
       突然发现自己兜了一个大圈子又想回到原地，但却再也回不去了！那种单纯和快乐，那种朴实和美好，那种真实、真切、真诚、真挚是手心里的雪花，我很难拥有它的美丽。我的心变了，有时候变得极为纤细，有时候变得极为木讷，这种变化却往往与愿望背离。心，重了，累了，失却了从前感知快乐和幸福的能力。原来，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得到和失去历来就是相伴相随。好在，我不会去掂量它们的价值，不会去比较值不值得。可能，这种态度，便是我这么多年最大的收获吧。
我，像这雪天一样，绚烂与凋谢并存，热烈与淡漠并存，敏感与木讷并存。
       喜欢冬天，喜欢洁白带给我的反思和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