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水晶鞋

一缕阳光

    我曾遗失过一只高跟鞋，金色的，像童话故事里，灰姑娘的水晶鞋，有着璀璨夺目的光，似乎,在我刚刚长发及腰的时候，似乎,那一年夏意已阑珊。
    我一不小心，就将它遗失在了某个回家的路口。
    应是某个午后吧，蔷薇花开着，淡粉色的，在阳光下低头颔首，仿佛哪个路人不经意的一瞥，也会让它们娇羞得无处躲藏，空气中，到处弥散着丝丝缕缕的暧昧气息。看见两只画眉鸟，站在树梢上，应是一只对着另一只，刚刚诉说完一段粉红色的情话，彼时，看见它们四目相对，似乎能够感觉到，在那些剩下的年华里，它们要将所有的雪月风花，都尽在那不言中！又听见谁家的窗户里，传出来似裂帛般清冽的丝弦声，声声入耳，是不是哪家的姑娘怀了春，正在琵琶弦上诉相思？我穿着淡粉色的连衣裙，穿过我家门前的那条寂寥小巷，去往他家的方向，在水一方。
    我踏着一双金色的高跟鞋，踩过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像一只透着妖娆气息的波斯猫，轻轻踮着脚尖，踩着它的琴弦，一步一步，一点一点，不想让身边熟悉的人发现，游走在我以为将要到达的爱情的边缘。心里，装着一万只小鹿，与我一起走那重山复水，似乎要走到那天的尽头，一直走到我前生的影子里去。
    天，渐渐黑了，有了浅墨的痕迹，张幕在远山顶上，但我的眼睛似乎能看见山的那一边，依稀有一扇窗户里，正泛出橘黄色的光。
    我加快了步伐，再翻过一座山，再趟过一条河，我的目的地就到了。我哼着一首情歌，听见高跟鞋在一旁和着声，于空谷中回响。
    耸云青山十八弯，三千弱水九曲环。到了！终于到了！我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嘴角开始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抬头，已有一枚弯月悬挂在了天穹上，星星似乎也在对着我，调皮地眨着眼，那风呀，正飘起我的发，空气中，似乎有一阵浓郁的香气，在缠绕，缠绕，像深夜里夜来香的气息。四下张望，哦，原来那香来自他的窗台上。难道已经入夜了吗？可看那轩窗里，分明还泛着橘黄色的灯光，是否是他有心为我点亮？
    山脚下，溪水河边，看见青砖黛瓦，那月色披下来，为它笼上了一层薄沙，我知道那就是他的家，那么真真切切的，伫立在了我的眼眸深处！我暗暗喜欢了三年的男子呀，原来你就在这里，真的就在这里，也和我一样，住在嫦娥的广袖下。
    我慢慢靠近他的窗口，踮着脚尖，轻轻又复复。想偷偷听他在梦中喃喃呓语，想知道他在梦里，究竟会不会呼唤我的名字。我弓着腰，蹲在窗子下，小鹿在胸腔里来回上下窜呀，我吓得赶紧用两只手捂住胸口，生怕跳出一只来，一头撞在他家的墙壁上，惊扰了他的一场美梦。又似乎只在一刹那，忽然就想，如果他能出来看看我，看看我身上的那件淡粉色连衣裙，看看我脚上的那双金色高跟鞋，看看我走过的八千里云和月，我就会告诉他，我曾在小窗下，为他对镜梳妆理容！
    正想着，只听见“嘭”的一声响，看见一只猫，窜在了窗台上，打翻了那盘夜来香，“谁？”，是他的声音，吓出了我一身汗，赶紧屏住了呼吸，心下兀自忐忑着，想他会不会循着声出来，要探个究竟呢？
    可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站了起来，长裙子让我似乎在瞬间，有些迈不开双腿，但我依然想要急忙逃离，只怕面对他的影子时，一不小心，就泄露了我那装在心底三年的小心事，和小秘密，又怕我面对他时，只能羞涩地低着头，用手来回扭捏着衣襟前的盘扣，难以向他启齿，难以向他言明我为何站在他的窗口下。如果他非要执着地问我：“你想来偷什么？”那么我一定需要半晌的光阴才能回答，才能从口里怯怯地吐出几个字，“想偷走你的心！”只不过，那从喉咙里发出的声，大抵也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得见，于他，只当是一只蚊子，正煽动者翅膀，从耳边飞过去，他欲“啪”的一巴掌相向......
    来不及再多想，我终究还是选择逃离了，听见后面有脚步在追逐，一步紧跟着一步。忽感觉那及踝的裙子，绊了一下我的脚后跟，一只高跟鞋便从脚上脱落在了路口，再扭头看见后头的影子似乎更近了，慌忙得来不及弯腰去捡拾，就一路狂奔，像灰姑娘逃离城堡时一样惊慌......
    连那月亮似乎都没赶上我的脚步，我就趟过了来时的那条河,翻过了来时的那座山。那一路上，也不知惊扰了多少野花野草香甜的梦，还有那池塘深处的几对野鸳鸯，那时，我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那样“噗通，噗通！”
    回到我的家，推开柴门，还好犬未吠，那天边呀，早已露出白肚牙。
    脚，已伤痕累累了，剩下的一只高跟鞋似乎有了孤独落寞的况味，栖在我的手掌上，和我一样，看着竟像丢了魂魄似的。我把脸蒙进被子里，满脑子想着他，想着那个我爱情国度里的英俊王子，究竟有没有捡起我的那只高跟鞋，在四野里寻找我的足迹？还是，将我的高跟鞋丢在了风里，任那风霜侵染了它的容颜，直至瘦骨伶仃？
    自此，我对他的思念更加绵长！
    是否，他也在思念着我呀？我们的相思成灾！
    于是，我经年站在窗子里，仔细听着路的那一头，有没有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有没有谁一勒缰绳，传来马儿的一声嘶鸣，想着那个我心仪的男子，是否正策马扬鞭，一路风尘仆仆，带着我那只心爱的“水晶鞋”，来寻我，来寻找安徒生童话里的灰姑娘，是否有那么一天，我会坐上他的马车，走入那红尘的最深处，一个风儿，一个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也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个春秋，细数过多少次的星移和斗转，好在，我的容颜尚未迟暮！
    就在某一日，忽然闻到了夜来香的气息，飘着久远的味道，隔着山隔着水，飘了过来，是深夜吗？但我怎么听见有喜鹊在枝头欢叫？
    终于有人轻轻叩响了我的门扉，是他！迎面看见那男子似曾相识，但仿佛和我隔着一世的光阴，有个似曾呼唤过的名字，漂浮在我的心海上，只是，那心海上的浪呀，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扑打得它若有若无，时隐时现，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竟然吐不出来，哽在了喉咙里，慢慢地又潜回到了心海上。
    有一轮明月渐渐从心海上升起了，泛出皎洁的月光......
    他的手，捧一双金色的高跟鞋，单膝跪地，轻轻抬起我的脚，为我小心翼翼地把那高跟鞋穿在脚上，然后深情地看着我，轻声说：“这辈子，我要让你脚踏莲花！”
    我的泪，禁不住潸然而下！那遗失的“水晶鞋”呀，你一定是一场我前世未了的情，刻在了我的三生石上。这眼前的男子，便是我前世和今生的良人，我要穿上眼前的这双高跟鞋，走稳今生的这条路，迈着莲花一样的步子，在他的眼前摇曳生姿！再在这一世的百年之后，去寻找依然站在天边的，拿着金色高跟鞋，等我，寻我，念我的那个人，待我走近他，揉揉眼睛，问他：“是你吗？”他含着泪花，抚摸着我的脸，一字，一句：“是我！是我！真的是我！”我伏在他的肩头上，想要一场稳稳的幸福，“能抵挡末日的残酷，在不安的岁月能有个归宿，我要稳稳的幸福，能用双手去碰触，每次伸手入怀，有你的温度......”
    恍惚间，似听见擂鼓齐鸣，和着鞭炮声此起彼伏，“嘭嚓嘭嚓，噼噼啪啪”，是迎亲的队伍来了！一对喜鹊赶紧扑闪着翅膀，衔来了我的红盖头，我对镜梳妆，将长发绾成云鬓，他轻轻地替我描着眉，从眉头描到眉尾，那眉尾描好了，飞入了耳边的云鬓，再细看，那眉上便尽显了风情，尽显了前世和今生，有喜那么悄悄地越上了眉梢！
    当我凤冠霞帔，低眉，踏着那双金色的高跟鞋，一路羞答答地，羞答答地，走进迎亲的队伍里，迎面，便看见一匹紫骝马，脖子上系着大红的绸缎花，驮着缀满了粉红色蔷薇花的马车，似梦！似幻！脚下的路，似乎从来没有过的开阔，泛着夺目的金辉，定睛一看，真真的是我脚上的那双高跟鞋闪出来的光泽，像灰姑娘从我的书架上，穿着水晶鞋，走了出来，走进了这人间的烟火里，走进了这一场等候了千年的爱情里。
    正在恍惚间，他慢慢走近了我，牵过我的手，无限温暖！忽听见人群里有人在惊呼：“看呀，凤栖在了梧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