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梗

长夜浪漫

    时间煮雨，岁月催人。一颗柔软如绸的初心，在生活的炆煲煎炒之下，已渐渐熬成一枚熟透的鸡蛋，硬了，老了，一些时光深处的人和事，也如那水蒸汽般，飘飘渺渺，远了，散了，最终无迹可寻。然而，记忆的梗，总会为那么三两朵娉婷而挺拔着，支撑着，抵御着时空的洪荒，一如既往，只因，日子积攒下来的碎碎念念，植于肥沃的土壤，早已根深蒂固。
    端坐在车水马龙的闹事一隅，听人声鼎沸，喧嚣繁华，身处红尘，其清欢何在？心灵的净土何在？无奈，上网吧，为了挣脱这樊笼尘网，不惜把自己投入到另一张网中。读文，搜图，瞎晃悠，忽然，一张美轮美奂的丰收图片，瞬间便捕捉住我的漫漫目光和飘忽的灵魂。
    这是怎样一幅惊艳的图图呀！金风送爽，淡云舒波，季节的纤纤素手，穿针引线，沾金带粉，昼夜不休，绣出一巨幅如诗似画的绸缎，铺展在深秋初冬的眼帘，喜人的稻谷颗颗饱满珠润，连绵不尽的稻浪一波追着一波，犹如金色的海洋。我静坐于电脑前，聆听稻穗低头浅笑的一抹娇羞，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女，心底尽是一片潋滟的暗香，一种待嫁未嫁，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年华。生命的丰盈与富足，是岁月凝香，绽放在枝头的一束绚丽，该荣时就尽情的妖娆，或开花或结果，人生亦当如是。
    禾苗还青翠，纵横交错的脉络，在大自然的清新空气中自由的呼吸着，而那一节节坚挺的禾杆，在我的深情凝望中，染上了一层淡淡的乡愁。
    乡愁？我不禁心儿一颤：何来的乡愁？这县城到家乡，驱车才二十分钟的路程，回一趟去，自是轻而易之举。
    季节更迭，周而复始。荷尽，菊残，又是稻谷飘香的时节，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还唱着昨日的歌谣，这曾襁褓了我成长的摇篮，温暖如惜，只是，那摇摇篮慈爱的双手再也不复追寻了，破落的家园，青砖黛瓦在流年日深的消磨中，已削落往日的温润的繁华，斑斑驳驳的痕迹，似诉说着曾经的沧桑。木条小格子的幽窗，如隔着前世今生的忘川，推开，似是揉碎一场千年的月光。庭院，杂草丛生，铺就一地的藓苔，一如旧梦般薄凉。泥砖砌成的围墙，断瓦颓垣，一片狼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目之所及处，心之所疼时，是一场光阴的浩劫，一切都是宿命！而我悬浮在尘世不肯栖息的怀念，如晾在竹竿上的一串泪珠，每提起，清凉的珠子便扑簌簌的跌落尘埃，俯身捡拾起，也是空空的虚无。
    时光无涯，记忆有痕。人生的路上，我们总在一路捡拾一路遗失，因为，浅浅的行囊和瘦瘦的肩，背负不起太多的羁绊。我们在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年少轻狂中遗失了猴子捞月的童真，又在事业有成、睿智从容的安稳中散落了庄生梦蝶的浪漫。得与失，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孪生的姊妹花，一念花开，一念花落，万物就在彼涨此消的枯荣中循环不息。“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苏轼的千古咏唱，也是来自每个年轮深处的灵魂的惋惜和无奈。
    “黄叶朝吟晚唱，狂舞难奏乐章。陌上立纤影，魂伴几度夕阳。断肠，断肠，风里颜悴神伤。”年少不识愁滋味时胡乱涂鸦的句子，却成了今时的真实写照。故乡，虽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凝望，再凝望，图片里倾泼一野的明媚，倏地灼痛了我的目光。原来，我的乡愁，不是“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的一溪一月，也不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一茶一酒，而是时光在心壁烙下的印，是血浓于水的眷眷深情，是赤子般的初心，毫无保留地绽放在岁月的枝头。
    终究回不去了，流光的长廊深深深几许？纵是梦里簪花打马的经过，回响的也只有一路的忧伤。父母疼爱的目光，伙伴天真稚趣的笑脸，美好的童年，一切如美人隔云端，隐约可辩，又遥不可及。只愿，故乡清澈的小溪流，永远灌溉着我心中的半亩稻田，让记忆的梗，岁岁长青，若有一夕忽老，华发丛生的一天，请许我的肩头，落满幽香的稻花，让思绪的风，温柔地，拂来又去，拂去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