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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徐静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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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8 18:15:45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冯一明这两天总是闷闷不乐。以往课间数他最活跃,不是拿扫帚跟李涛演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就是扯书本折纸飞机和王欢玩轰炸巴格达。这两天一反常态,就连他最爱上的体育课也是蔫头耷脑的。几个最好的玩伴,都猜不着其中缘由。李涛问,他直摇头;王欢问,他直瞪眼。几个铁哥们儿互相猜测:没见他这样过啊,莫非他的世界末日来了?
  冯一明清楚自己是咋回事,班主任前天把他传到办公室,正眼也没看他,脸朝着别处,给他扔了个雷:“让你家长最近来趟学校,如果喊不来,你也走人吧。”
  这次该怎么应付?冯一明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捋了捋最近自己那些恶习,加上脚趾头都数不清。难怪班主任发了最后通牒。
  上周五,他教眼镜程折纸飞机。眼镜程看上去很聪明,学习成绩一直好,是老师们的眼珠子,可动手能力特差,他折的纸飞机头大体轻,即使再用力甩,一松手就直接掉到地上。他帮眼镜程折好飞机,对准机头哈口气,轻轻向前一抛。纸飞机好像长着眼,正好飞到刚进班的班主任头上。他吓得一吐舌头,班主任瞪了他一眼,当时没有发作。
  上周四,他作业没完成,就干脆偷懒抄冯笑笑的,结果刻薄的同桌跑去告了状,遭了老师一顿批评。他为了解气,抓了两条蚯蚓悄悄放到了冯笑笑的桌堂里。之后,他没事儿人似的趴在课桌上,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很快,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冯笑笑掏书包时一手摸到个湿滑的东西,她头低到桌堂边一看,“哇”一声,面色发白哭着跑了出去。
  上周三,上早自习,别的同学都在背单词,背课文,他却趴在桌子上流着哈喇子打起了呼噜,惹得左邻右舍嘻嘻笑,近而引发了全班的哄笑、躁动,被班主任提到院里清醒。
  上周二晚自习,因为哄妹妹喝药,又迟到了。一声“报告”引来了四十多双眼睛的注目。他硬着头皮走到了属于他的那二分地。眼睛看着书,心里却在嘀咕:有什么,谁还没点儿事儿?要是你们也有个刚入学的妹妹生病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不信你们能不管。
  他知道,他最大的毛病还是迟到早退,这也是老师要找家长的主要原因。没办法,谁让自己有个拉后退的妹妹呢?爸爸妈妈在外打工,妹妹刚7岁,就得来这里住校,什么也不能自理,事事都得靠他,累死人了。生活老师只是能帮着叠被子,可帮不了她别的。妹妹从小爱哭,现在离开爸爸妈妈住校念书,生活不习惯,动不动就成了泪人。冯一明明白,自己调皮捣蛋学习是好不了了,离那个“大门”十万八千里,可他却不愿妹妹耽误学习,他希望妹妹能考上大学。
  他知道老师不喜欢他,换做是谁也不会喜欢他,谁让他上课爱做小动作,经常不完成作业,下课把班里弄得鸡飞狗跳的,还给同学起外号呢。可这一关怎么过呢?老师让下周来必须找家长,怎么办呀?问问李涛和王欢?问他们有什么用,只能让他们跟着发愁,换来取笑他的资本。还是去求老师吧,只要不让自己把外地打工的父母叫回来,怎么着都行。
  冯一明想好了计策,课余时间朝办公室走来。开始还兴冲冲的,等到了办公室窗户底下,看到了正在低着头批改作业的班主任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在窗外走过来走过去,走了三个来回,最后终于硬着头皮喊了报告。他耷拉着头站在班主任跟前,老师在低头批改作业。他一会儿用左手搓搓右手,一会儿用右手搓搓左手,一会儿又把两只手背到后面,不自觉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办公室其他几个老师都在看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他摸摸头,挠挠脖子,憋红了脸,终于鼓足勇气说:“老师,我爸爸妈妈都在呼市打工,回不来。我们村离这里30多里,爷爷70多了,腿也不利索,我奶奶从生下就没出过门,我喊不来他们。”老师这才抬起头来,从眼镜片后面射出两道让他害怕的光:“你家长不能来,那你准备怎么办?”
  “老师,我一定改正错误,以后不再调皮,好好学习,不迟到,不早退,你给我个机会吧。”
  “同样的话你跟我保证过多少次了,哪次说话算话过?跟你拉勾都拉了几次了,你哪次兑现过?你说的话还不如——”后边两个字差点脱口,好在急刹车没冒出来。老师说完继续低头批改作文。
  “老师,我这次说话一定算数。你看我的行动吧!”
  老师头埋在那摞厚厚的作业里,眼睛没离开作文,“行行行,你喊不来就不来吧,我也管不来你了,爱咋咋吧。你走吧。”
  他又站了一会儿,老师依然没搭理他,他只好悻悻地挪出办公室。走了几步,看见有一块小石头,他脚一用力把所有的委屈怨气都发泄给了这没有生命的石头,让它飞到了一个找不到的地方。他不想回班,慢腾腾往操场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想,老师怎么这么狠心?我在她眼里是粒沙子吗?他细想想也不该怪老师,谁让他自己不争气呢?
  他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开始常年在外打工,只过年时回来几天。爷爷奶奶对他的娇惯,养成了他自由散漫的性格。上学后,他依然我行我素,把老师的管教当耳边风。有时他也能意识到自己的恶习,可就是无法约束自己。一次次犯错,一次次想改,可又一次次违背意愿。从小骨子里的恶习,像毒瘤一样长满他的身体,侵蚀着他的细胞。
  唉,我咋就不能管住自己呢?这时,他很想爸爸,很想妈妈,眼泪在眼圈里蓄积了好久,终于托不住这重荷,变成一颗滚圆晶亮的泪珠,顺着瘦瘦的脏兮兮的脸颊滑落进了衣领,然后第二颗,第三颗不由控制地滴落,后来变成了一串断线的珠子……校园突然变得非常安静,只有星星在陪着他。他用黑乎乎的手背擦了又擦,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一天,他正在值日,妹妹又哇哇哭着来找他了,身上脸上全是灰土,原来是摔倒了,牙齿磕破了下嘴唇,灰土泪水混在一起,俊俏的脸蛋上和成了泥。他赶紧扔下扫帚,把妹妹领到水房去洗脸,哄着妹妹,给她讲笑话。正在这时,班主任来打水,他低低喊声老师,怯懦地拉着还在啜泣的妹妹走了出去。班主任看到这一幕,喊住了他,“这小女孩是谁呀?”
  “老师,是我妹妹,我妹妹这学期来念一年级了,她从来的第一天就总是哭,什么也做不了,我怕她哭坏,每天都得照顾她。弄得我常误课,刚才又摔倒了,你看嘴都嗑破了……”  
  班主任看看这个满脸泪痕的小姑娘,脸上黑一道花一道,成了小花猫,眼窝里的泥巴还未洗净,下嘴唇还滴着血,俩只小手也脏兮兮的。她轻轻用手翻开小女孩的下唇,血糊糊的。女孩被一个陌生女人这样摆弄,不由又哇一声大哭起来。她瞅瞅小女孩,又瞅瞅这个一直让她头疼的劣等生,回味着他刚才的解释,心底油然升起一丝怜悯,许多想法在内心生长:他虽然调皮捣蛋,学习不上进,经常不完成作业,给自己找了许多麻烦,看着他就讨厌;可他也有他闪光的一面,懂得照顾妹妹,有责任心。这几年不该总戴着有色眼镜看待这个留守儿童,没有深入到孩子内心,没有体会他的处境,甚至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只一味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孩子还小啊,才念五年级,离开父母,还要照顾妹妹,怎么能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教育他呢?
  班主任摸着小女孩的头发,拉着她的小手走进水房,默默为她洗净了脸上、手上的灰土。冯一明诧异地看着老师一反常态的举动,心里热乎乎的。这个一贯对他严厉的人,原来也是有爱心的。班主任帮他把妹妹安慰好后,温和地说:“老师不了解你的情况,对你处理的方法简单了,我向你道个歉。你父母在外打工也不容易,暂时别让他们回来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克服困难,做个学习优秀,品德高尚的好学生。如果你能做到,到时我就提议选举你当生活委员。”
  冯一明没想到,严厉的老师会检讨自己的错误!他对老师的畏惧减少了,胆子大了起来,敢直视老师了。他双眼潮湿地看着老师,原来在他心里骂了无数个“八婆”的老师是很漂亮的!他坚定地表态,“老师,我知道自己有很多毛病,我一定下决心改!”
  “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但改掉恶习需要一个过程。咱们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定任务。你保证不叫同学外号,不说脏话,下课不在班里乱跳,这三样你在下个星期能做到吗?”
  冯一明挠挠后脑勺羞涩地笑了笑,“老师,我尽力。”
  班主任露出喜色:“如果你这些能做到,咱们下周再续订新的计划。”说完走出水房。
  冯一明望着老师的背影,敬意油然而生,暗暗发誓照老师的话去做,拉着妹妹哼着歌离开了水房。
  等回到班里第一节晚自习已经下了,同学们有的出去了,有的在班里,干什么的也有。那几个死党急着围过来问他干什么去了,他一脸讳莫如深的,“保密,我要赶紧补作业了,要不冯笑笑又该打报告了。”刘小伟撇着嘴,“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就你这痞子再学也没人待见你。”
  冯一明瞪着眼,“去你——”忽然想起了跟老师的约定,他把那个“妈”字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摊开作业本开始写作业。怪了,以往看着头疼的分数线、小数点今天也跟他亲近了许多。
  熄灯很久了,冯一明还是无法入睡,他想着对老师做的保证,想着妹妹,想着远在天边的爸爸妈妈,想着年迈的爷爷奶奶,无论如何也难以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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