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瓜（赵瑞山）

金莲川文学

　　窝瓜是坝上人的俗称，在城里的餐桌上和超市或许还有其它美称吧。
　　坝上的家乡大多是沙板儿地，地势高，风沙大。风把土搜刮走了，沙板儿地不值钱。"种一坡，拉一车，打一笸箩煮一锅"。是对家乡土地的真实写照，窝瓜是不会嫌弃沙板儿地的贫瘠的。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母亲就在院落里或墙外种窝瓜了。把土挖成窝子，大约也就方圆一尺吧。在翻虚的土里拌了粪肥，再浇透水。和煦的阳光晒了几天后，沙土虚虚的，暖暖的，像晒后的被子，好了，把窝瓜籽安顿进去，让它睡觉，三五日后，睡醒了，打个哈欠，伸个懒腰，一下子把头伸出来，露出了绿的让人心疼的两瓣嫩芽，含羞带笑似的像不知艰险的娃娃。

　　可是世间的艰险是不可估量的，农家的鸡是头号"敌人"。"嘣"的一口下去，完了，沒命了，多少天的梦，多少天积蓄的精气神，那尖嘴下去，一下子就全完了。
　　母亲不能不管，用枯树枝扎成篱笆，防止鸡们的捣乱，鸡们立在篱笆外，斜着圆眼睛，头歪过来侧过去，难以逾越母亲的篱笆，心痒痒的招呼同伴走了，去寻找快乐或到野外觅食虫儿了。
　　又隔几天的样子，瓜苗长出了新的叶子。新叶是圆的，布着经络。一看就是要做大事的派头。一片，两片，三片，四片……以后就数不清了。

　　沙板儿地是极易干旱的，母亲总是挑来水，按瓜窝仔细的浇。不经意间，一根蔓悄悄地长出来了，且越长越长，蔓上带着经络的叶子也在不断地增加，他们抵御外界侵害的能力也越来越强了。于是，母亲折掉枯树枝，鸡们也不打它们的主意了。是怕它还是不爱吃它们了，鸡们沒说，窝瓜也沒说，管它了，它们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到了窝瓜努出黄艳艳的花朵时，就是芒种了，坝上的天气也有些热了。此时，蝴蝶来了，蜜蜂来了，蝶飞蜂舞，在灿烂的阳光下一片繁荣，风调雨顺的景象。此时的母亲倚在门框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坝上人叫蝴蝶不是蝴蝶，而是叫花大，现在想起来，花大是蝴蝶的分支，花大的个头小些，翅膀是白色的，比起族里的姐妹稍稍有些逊色。花大时而在窝瓜的花上方翩翩起舞，时而在花旁低语，像是在说悄悄话，反正是追求的意思。儿时的我此时通常会用双手做喇叭状对着花大说:"花大花大落一落，花大花大落一落"。一会儿，花大像听懂话似的落在黄艳艳的窝瓜花上。其实我若不喊它也会落上去的，花也接纳了它，羞羞的，像新婚的小媳妇儿。看着花大的头须触在花蕊中滚来滚去，大人们说不要惊吓，惊走花大就开空花，空花是不结瓜的。不过为了保险，母亲为每朵花都要授粉，花有两种，公花是一根柱头，母花的柱头是菊花般向里拱着的，套花授粉是技术活，把公花摘下，插在母花拱曲的蕊里。插好之后，甭管了，沒多久，花就枯萎了，一个新的窝瓜结出来了，起初只比豌豆大点，后来像核桃，后来像对扣的碗，像足球，像篮球般的大小。
　　窝瓜的叶子有的像荷叶那么大，在寂静的夏夜里扇动着，"啪，啪，啪"拍打着叶子底下的窝瓜，像大人轻拍孩子的屁股，爱意绵绵……

　　转眼间，秋风来了。坝上的天气略带几分凉意了。秋风悄悄地刮着，田野的庄稼成熟了，白杨的叶也渐次黄去。
　　窝瓜的叶子也随着秋风的到来，显得惆怅憔悴了。如果不是秋风，一切都还不会老去。可谁都奈何不了，人家是秋风呀。

　　窝瓜忧郁地卧在秋风中……
　　处暑一过，窝瓜就摘了，放在土屋的窗台上，瓜皮上有了摺皱，红扑扑的脸失去了秋风前的光泽，懒洋洋的，闭着眼，回忆着一辈子的事。
　　瓜秧也彻底黄了，快全干了，被掀在一边，无奈地在苍老的秋风中飒飒。晚秋的雨，东两滴，西三滴。

　　冷雨落在干枯的秧蔓上，唱着凄凉的歌。挂在萎了的黄叶上，泪滴似的。
　　农闲的母亲，时常托人给我带来土特产，总有亲手种下的窝瓜。也总是在村口的乡村路上向我居住的城市张望，夕阳将她的影子拉长，拉长……
　　她不来城市，等待来年还要种些窝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