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得到那样美

那一夜

    不易终于活过来了，她想读在职研究生。
    不易的朋友们松了一口气。这半年来她确实太不易了。谁能想到呢，她的老公也会有外遇！不易和她老公经过八年抗战式的恋爱，说起来那真有点惊天地泣鬼神。他们青梅竹马，一个村的，一起上小学、中学，高中时偷偷恋爱，高考时落榜。又双双复读，然后都考上大学。虽然大学时不在同一个城市，但他们情浓意更浓，常常是他老公忍不住坐一晚上火车到学校去看她，呆上一天，晚上再坐火车赶回去。为了省下火车票钱，他经常天天只吃馒头就咸菜。不易在功课不紧的时候，永远在打毛线，他老公身上的毛衣、毛裤、围巾，都是她一针一针织出来的。毛线钱也是从嘴里一点一点省出来的。那时朋友们谁不羡慕他们，觉得他们真是恩爱的一对。
    一毕业，他们就结了婚，不易分到事业单位，老公到公司上班，还做了份生意，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然后，就像许多俗的不能再俗的故事里讲的一样，男人有钱就变坏。就是这个社会诱惑太多，有自制力的人太少。不管怎么说，大家也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不易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不顾老公苦苦恳求，毅然离了婚。但她整个人像脱了一层皮一样，整整消沉了半年。半年中，游魂似的上着班，下了班谁也不见，坐在屋里发呆。好在前夫在经济上没亏待她，可能是心中有愧吧。
    这天，是星期天，不易早晨起来，被阳台上温暖的阳光吸引。她也不梳洗，披上一件棉袄，就走到阳台上。她已经多长时间没看见太阳了，或许是她看到了就如没看到一样，在她的印象中，天永远是灰蒙蒙的，树永远是光秃秃的，而气温永远是寒冷的。今天，她却看到了阳光！她站在阳台上，太阳晒的她暖暖的，风吹到她身上，竟有柔柔的感觉。她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的树，嗯，树上竟笼着一层绿纱，再定睛一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她心中有什么东西清脆地响了一下，好像冰层断裂的声音。春天来了，树上竟有一抹新绿！
    也许是想改变一下环境，也许是想认识另外一些人。不易想生活应该有一点变化，怎么变化呢？不如考研吧，在职的。她的单位工作比较清闲，领导也支持职工学习，她便四处忙碌起来。她在外地的哥哥介绍了他一个同学，是她所考那个系的教授，人很年轻。她便找上门去。
    那是个晚上，找到那里很费了一点劲。一进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房间里的暖气挺足的。一个漂亮的女人接过她的外套，把她让到沙发上，一个男人走了过来，自我介绍说是她哥的同学，那个教授。这时，她才顾的上看向教授，这一看，她不由的愣住了。教授真漂亮啊，个子瘦长，人很懦雅，面目清秀。教授很热情，问了问她哥的近况，然后又给她回忆一番他们当时在大学里的趣事。然后，就说到正题。给她推荐了一个学校内的书店，并且写了一个书单给她，让她买这些参考书，并说以后有什么难题直接找他就可以了。又怕她找不见那个书店，约好第二天早上在学校门口见，亲自带她去买书。她觉得心里热呼呼的。那个女主人则默默地在一旁微笑着，并不插话，但一直在陪着他们。
      第二天，天气不错，但还有点春寒料峭的感觉。她起了一个大早，骑上自行车，迎着寒风，在约定的时间内赶到校门口。她约等了一会儿，却见来到的是那个女主人，说是教授今天临时有点事，让她替他来。她深觉抱歉，为麻烦他们而感不好意思。教授夫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然后领着她走向书店。教授夫人很细心地帮她找书，然后就告辞了。
    从这以后，不易就忙了起来，除了上班，就是复习功课。有不明白的地方，总是打电话找教授，教授一般都详细解答。有时候电话讲不清楚，就让她来家里。教授夫人总是静静地，微笑地坐在旁边，也不见她不耐烦。她就想，他们夫妻感情必定很好，心里便不由地酸了起来。她马上告诫自己，打住，打住，不能自怜！她就像和自己的心痛在赛跑，每次都要跑在心痛之前，把自己的注意力转走，来不及让自己心痛。有时教授会约在图书馆，但往往最后又改在他家里。还有几次，教授给她一些书让她看，了解别的教授的研究成果。但每次都是教授夫人赶到约定的地点，把书交给她。她想，教授夫人真够体贴的。
    不易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再职研究生，也取得单位领导的同意，每周有两个半天到学校上课，其他上课时间则是在晚上或星期六、日。她一直有选教授的课，在课堂上，她总觉得她和教授在交流着。有时不太同意教授的观点，她便默默地皱下眉头，在心里反驳说，有点牵强，证据不足。但她也不说出来，她知道，她的水平还不足以和教授争论学术问题。教授经常习惯性地在下课时走到她跟前，问她有什么不懂的。她便简短地说说自己的看法，有时教授觉得挺有意思，有时就刚愎地不以为然。
    有天晚上，这已是秋天了，不易已沉睡。她正在微凉的秋风中做梦，她梦见教授。教授在满地的黄叶中走向她，也不说什么，就轻轻地拥住了她。刹时间，她心中充溢着幸福感，就像沸水流遍冰冷的全身，全身暖洋洋的，好像要飞了起来。就在这时，她突然醒了，但心中的幸福感还留恋不去，久久才醒悟过来，原来这只是一个梦，顿时她又跌回到寒冷的地窖里。
    后来，她又多次做过同样的梦，只是风景随着季节在变换，而永远不变的，是教授在拥着她时，那充溢全身的幸福感。
    她什么也没做，也没告诉过任何人。她只是在上课的时候，和教授交流着。当然，是她单方面地认为在交流着。她觉得她和教授说了好多话，她已和教授很熟很熟。她觉得她理解教授，教授也理解她。有时候，她在家微微地笑，她觉得教授赞许了她；有时候，她又觉得教授责备了她，说她不够努力。有一天，她觉得今天教授有点心烦，可能工作不太顺利。她就在心里一遍遍地劝解着他，她似乎觉得教授能听到她的话。
    就这样，她觉得日子过的挺充实。
    转眼到了毕业的时候了，那天，毕业典礼后，在炎热的大太阳底下，穿着硕士服，戴着硕士帽，照了很多相。他们也和教师们留影合照。不易在站位置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站在了教授的斜后面，向前倾一点，就像在和教授合照一样。后来，不易用电脑，把别的同学去掉，合成一张和教授的合影，放在自己的卧室里。
      晚上，他们班还和老师们一起吃饭。在饭桌上，大家都挺动感情，有好几个男生喝醉了，教授也喝的有点高。不易倒是挺清醒，她从来都不喝酒。散席时，有几个同学嚷，不易和教授同路，可以和教授打一辆车。不易和教授对看了一眼，就走上了同一辆出租车。坐在车后座时，教授的手无意中碰了她的手一下，她顿时觉得手麻酥酥的，迅速传遍全身，心却砰砰直跳。这种感觉只有在她和前夫刚交往时才有，想起前夫，心不由得又刺痛起来。
    教授忽然说：“芸（教授夫人）出差了，今天不在家。”他并没对着不易说，好像自言自语一样，不易听到耳里，脑袋却一阵晕眩，他是在对她说吗？她一时回不过味来，等回过神来，心激动的猛烈跳动起来。但等到车驶近她住的地方时，她却突然冷静下来。她突然喊“停车！”，把她自己和教授都吓了一大跳。
    她打开车门，平静地对教授说：“我到了，再见！”教授深深地望向她，没说话，车缓缓地开走了。
    打开自己家的门，她一时没开灯，靠着门喘息了好一会儿。室内的寂静和凄凉一下子淹没了她，她后悔自己的选择，不禁泪流满面。她把自己的幸福关在了门外！
    过了不太久，不易又结婚了。老公浩是同学介绍的，公务员，挺老实，挺普通。前妻去了国外，不久和他离了婚，很普通的经历。不易能下定决心和他结婚，只是因为一场感冒。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不知怎么的，不易便感冒了，发高烧，上不了班，便向单位请了假。只是昏沉沉的睡，都没力气去看病。她的家人都不在身边，连口水都喝不到嘴里。她想，恐怕她死在房里，也没人知道，等她发臭了，或许有邻居报警吧。浩刚巧找她看电影，电话打到单位，才知道她请了病假。急忙到她家里看她，却见她已烧的七晕八素，糊里糊涂，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医生说送的还算及时，再晚点就拖成肺炎。浩尽心尽力侍候着她，人又细心、体贴，对她好的没法说。不易出院后，就正式和他谈起恋爱。
    浩还有个好处，就是不太过问她的私事，他看到卧室里不易和教授的“合影”，并没说什么，也没问过他是谁。不易有天淡淡的说，那是她的老师，浩只是“噢”了一声。
    结婚了，不易把那张合照收了起来，但不知道心里的合照能否收起来。后来，不易生了一个女儿，她全身心地都扑在孩子身上，浩也是一样，一家人平静而平淡地过着幸福生活。她还是有意无意地关注着教授，有一天，她突然听说教授离婚了，她愣了半天，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她突然又做到那个梦了，教授轻拥着她，她幸福地要飘了起来，然后就醒了过来。这就是古诗中所说的午夜梦回吧，她久久地回味着。
    这一年的夏天，很热。不易到另一个城市开一个学术会议，在会议上，她碰到了教授，他也是来开会的，但他是专家，待遇好的多，一个人住一个单间，好多人围着他。终于，有一天，他有点空，在听另一个专家的讲座中，坐在她的身旁。教授说：“你没变，还是那样年轻。”不易轻笑着，不知说什么好。教授说：“我离婚了”。不易说：“我知道。”教授愣了一下。教授问：“你结婚了？有孩子了？他怎么样？”不易心说：“我的情况你也了解啊。”不易说：“他对我很好。”这时又有人来找教授，把他们的谈话打断了。
    最后一个晚上，吃饭时，会议上宣布，吃完饭后自由活动，但会议有一个国产大片的电影票，给大家发的手里，想去看的去看看。教授认识的人很多，许多人向他敬酒，不易担心他喝醉，但他显然酒量很好，一点也没露出醉态。他走到不易这一桌，向他们敬酒，悄悄地在她耳边说：“别去看电影，到我房间来”。红晕立即飞上不易的脸颊，她心虚地四处看看，没人听到这句话。
    她看到教授退场，不久她也悄悄地走了。她先回到她房间，教授的房间在她楼上，她知道他的房间号。她换了一件衣服，化了一个淡妆，心猛烈地跳着，走向教授的房间，在教授门口，她看看左右没人，便想敲门，手刚举起，她又犹豫起来。她徘徊了一会儿，艰难地把自己从那个门口拉开。回到房里，她写了一个纸条：“对不起，我看电影去了”，然后，跑上楼去，敲了一下教授的门，把纸条飞快地塞进门逢，就跑走了。
    在电影院，不易根本不知道影片讲的是什么，她泪流满面。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回了家。
    后来，她又听说教授结婚了，和一个很年轻的女子。那天晚上，她哭了，她想，她再也得不到那种幸福的感觉了。哭了很久，但慢慢地她又一点点地绽开了笑容，以后的梦，完完全全是她自己的了，在午夜梦回的时刻，她能体验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这幸福已和教授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