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母登长城

唯一的爱

    从我和父母约定好去北京那天起，父亲就明确表示：旅游首选天安门、故宫和长城。尽管母亲和姐姐、弟弟竭力反对他冒险登长城，但丝毫都没能打消父亲登长城的念头。在准备出发的日子里，父亲特别在他的包里放了望远镜。到北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份北京地图，凡是有长城线路的旅行社，他都画上了圈子。登长城，是他最大的心愿。
    那天，我们在故宫参观，在储秀宫门前，遇到一位学生模样的旅行社业务员。他凑近父亲说：“全市所有旅行社长城、十三陵、四合院、鸟巢、水立方一日游，官价每人150元，您在我这里报名，每人50块钱。”我隐隐听到他的介绍，起身去阻拦父亲：别和他谈，咱签正规旅行社。小伙子笑了笑，有些发黑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我就是正规旅行社的业务员。我能保证收您这50块钱，包括往返的车费、景点门票、午餐和保险费。”“开什么玩笑？除去你的提成，一个人剩下二三十块钱，车费都不够，还一日游？”“您可以留下电话，明天早上我们派车去宾馆接你们，费用旅行结束下车再交。我有工作证，不满意您可以投诉我。”父亲没等他掏工作证，便留下了电话号码。
    第二天早上四点半，旅行社打电话说，来接的司机在宾馆楼下等着了。我们一行匆匆洗漱下了电梯，司机已调转车头、打开车门迎候了。轿车径直开到前门，司机把我们交给了一辆从大巴车上下来的女导游。上了大巴车，我迫不及待地找导游咨询，得到的答案是：费用按业务员约定的交，线路也和业务员约定的没大出处。只是，没有业务员承诺的免费坐缆车登顶，因为我们今天的路线是八达岭的水关长城段，没有缆车。边吃早餐边为七十多岁的父亲担忧起来：腰腿都有病，没有缆车能行么？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做了二十多年的导游大姐，讲北京的人文地理，讲古代皇帝、现代的领导人，讲建筑、讲风水，她的风趣和幽默吸引了我，我点开手机录音键，让手机听讲解，我听自己心跳。身边的老爸怕我晕车，一会儿调调空调，一会儿找话题和我说几句，一会儿又指点外面的风景给我看。也许受了老爸情绪的感染，坐人力车都晕车的我，到了长城脚下居然精神十足。
    导游在解散队伍前，连看了几次腕上的手表：大家一个半小时后准时到咱们的车前集合，晚了不等！听导游介绍知道：我们来到的是坐落在延庆县八达岭镇石佛寺村的水关长城。这段长城修建于明代，是由抗倭名将戚继光督建的，距今有四百余年历史。这是八达岭长城中保存最精固的一段，地势险要，以奇、险、陡、坚著称。站在长城脚下，远远望去：此段顺山势而建的长城，似苍龙起伏于崇山峻岭之间，穿行于悬崖峭壁之上，城堡相连，双面箭垛，烽燧向望。艳阳下，蜿蜒如带的长城上，簇拥着五颜六色的人群，如缀在绵延起伏绿海中的多彩浪花。而视线里灰色的逶迤的城墙屹然地静默着，见惯了盔衣战马的它，历久风吹雨打，已不再惊宠于后世一代代人的拥戴和喧闹。和平年代里的它，于世界、于这个星球，也将永远是历史的雕塑，是一幅镌刻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华夏大地上的长卷了。
    望着险峻的水关长城，我又开始为父亲担心了。母亲看出了我的担忧，安慰我说：“他高兴，人就有精神头，就不怕累，能上去。”我们整理好必带的毛巾、水、急救药和照相机，开始轻装上阵了。其他东西留给了在下面等候我们的亲人，父亲的挎包里也只是装着他的宝贝望远镜。开始登的时候，我在父母的身后，一是能看到他们的进度和状态，二是万一他们把扶不住摔倒，我在后面有个照应。父亲在母亲的前面，一步步攀着，身体前倾得近乎贴上台阶。但在平坦的马路上走路都蹒跚的父亲，一直没有停下向上的脚步，甚至没有迟疑或者稍微的停顿。父亲的白衣白发在阳光下很扎眼，映得暗淡的城墙有些鲜亮，他也许是今天这个几百人登高队伍里年龄最长的吧。望着父亲俯身的背影，我心生感慨。患有高血压和严重冠心病的父亲一直向上、向上，近乎用他余生所有的力气向上攀登着，也许是用他攀爬的汗水来冲刷他大半生的辛酸苦累吧！50年前，父亲被打成右派，失去了理想和事业，蹉跎了可贵的青春年华。在牧场改造时，为完成自己打羊草的那份任务，曾在夜幕降临后遭遇过狼群的围攻；为做好饲养员，被马踩过、牛顶过；为恢复名誉上访，身无分文在车站的台阶上过夜，和仅有八岁的弟弟跳过火车。落实政策就地安排工作，十七公里的通勤路走了十年。望着眼前驼背躬身向上攀登的父亲的背影，我的眼角有些湿润。小父亲五岁的母亲，此时停下了脚步，她开始气喘吁吁了。我加快了脚步，边叮嘱他们扶好、注意安全，边忍着增生腰椎的痛，赶在了父母的前面。对准父母，举起相机按动了快门。
    到了第二个烽火台，母亲吃了一片降压药，严重心律不齐伴有心脏二三尖瓣血液返流的我，也服了一次加剂量的药。已经吃下三片镇痛片的父亲，此时显得很兴奋，举着望远镜从这个垛口到那个垛口，乐此不疲。我被父亲的兴致感染着，从不同的角度给父母拍照。喝了点水后，父亲收起了望远镜，要继续攀登。母亲急了：“再上回来就误点了，你自己打车回市里？”父亲充满信心的脸上，孩子般地写满了遗憾。
    向下时，我走在父母的前面，防止身后的父母把不稳扶手，滑倒折下去没有遮拦。上车前，父亲在抗倭名将戚继光雕塑墙前顶着烈日拍照，还劝我和留下来等我们的亲人也拍。母亲怕他晒犯病，连拉再拽让父亲上车。父亲回她一句：“我敬英雄。”
    回程车开了，父亲很快就靠着座椅睡着了。面带微笑的父亲，许是在梦里继续登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