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

雪山狐

    青色的玉珠浸泡到清水盆里，我看到它溶于水而又出于水，被水浸透而又毫不含水。它的颜色发生了变化，灵润、通透、蕴含似水烟云。其色青菱、其韵缠绵。一枚枚看似相同实不相同的珠子密切相连，紧紧相扣。
    这串玉珠得之偶然。闹嚷嚷的街市里走来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瘦削白皙的椭圆脸，细小的眼睛迷蒙着茫然。他走进柜台，往里面看。许久他问：收玉吗？我见过很多这样的男孩，拿了玉来让我看，以为很值钱，当我说出实际的价值时，他又缩回了手。我想这个也是。便不在意地说：拿来看看。他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串玉珠，啪啦一下掷在柜台上。
    我看了他一眼，他带着一副傲慢凌人的气势，甩了甩额头上的一撮头发。我微微一笑，拿起他的玉珠。我见过多种玉，略懂一点玉的质地和做工。对这串玉说不上精致的玉珠，我能肯定它不是一般的材料，从它含着细微的杂质上看到了它原始的石性。但它不够润滑，没有光泽，且是青色。我给了他一个合适的价格
它值几百呢！他一下子急了，瞪着眼大吃一惊的样子。我说：就值这个数。要不你带着吧。
    我不愿意收小孩子带出来的玉，一是怕偷的人家的，二是怕偷家里的，三是小孩子以为你在忽悠他。
    我把玉珠递给他，他接过去，唠叨：这是我舅给我的玉，他说很值钱，就值这些吗？
    我点点头，不想和他多说。
    他纠缠不放：多给点吧。我出来回不去了，我家离这里很远，我身上没有钱了。不然我不卖玉。
   我动了恻隐之心，打量着他，敞开怀的上衣和怪状的牛仔裤透露着他桀骜不驯，眯缝的小眼睛里看不出他的真诚。我怕他是社会上的痞子，给了他钱，会纵容他有更多的犯罪机会。我小心起来：我不收你的玉，你带走吧。
    他慌了：再长一点点吧，我家在A市东边，我迷路了，不认得方向，够我回家就行。他径直把玉珠放在柜台上。不要都不行，我给他加了一些，我愿意相信他是个迷路的少年，不错过一个帮助他的机会。我给他计算过，这些钱足够他回到A市，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
    他走了，我心里多了一份对他的牵挂，他是回家呢？还是去干别的？
    玉珠躺进我的柜台里，一直无人问津。
    正是佩玉的季节。玉器很畅销，柜台里的玉一件件去了它的主人哪里。一冬的深藏，它们该抛头露面了。随着天气的热，也是养玉的最佳时，身体的体液，手心的热汗，一点一点浸到玉的身体里，钟爱的玉慢慢蕴涵了人的精气，灵润剔透，神韵卓而不凡。
    街面上打烧饼的坨子来拿玉。他来多次，要一串绿玉珠，总没有玉缘。我想到少年的那串玉珠，拿给他。他犹豫着举棋不定，后又找来一起卖鸡的过来看。我说：先带着再说吧。
他拿走。
    后来坨子没有来送玉，他留下了。坨子坐在烧饼案子旁揉撮着面，脖子上带着玉珠，赤着背，一身胖嘟嘟的肉颤动着。
    不知这串玉珠出自何人之手，经过谁的抚摩在尘世上漂泊。它移换了几次主人？现在在一个打烧饼的人脖子上挂着。有时想到玉像沦落风尘的女子，换来易去，漂泊不定。美丽而命运叵测。唯有精良的玉，玲珑剔透，温软内秀，逢着了爱它的痴心主人，守着它的一片冰清玉洁，不忍送人或易换。有时又想，这些善变多情的玉又多像那个迷途的少年，走出了家门，找不到回家的路。玉，石之美者，历千万年地下沉埋的黑暗，忽一日被开采出来，晶莹闪光，再雕上寓意兴隆吉祥的图案，便是名副其实的人间玩物了，而此时便完全脱离了泥土养育自然的造化，在滚滚红尘中起起落落浮浮沉沉，遭受着宠爱或冷落的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