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树

武雁萍

　　夏末的午后，万里无云，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行道树上，叶子泛着亮光。无风，叶子静静的，一如我安静的呼吸。玻璃门内，我的眼睛和耳朵并没有安静，它们被五米的宽度所覆盖，仅仅五米却是一个浓缩的世界。那里，车，飞逝；人，匆匆。

　　对着一张图片，我的世界暗下来。我，一袭白色长裙，短发，立于漆草之间，与月亮对视。我感觉风隐隐地穿过原野，带着远古的清幽和浩渺，四周静极了，只有翅膀发出天籁，那声音空灵、纯净、绵延，是我从未听过的。我想，那应该是人类剥离肉身，灵魂飞翔，翅膀拍打发出的声音吧。

　　我陷入自己目光的假想里，感觉自己真的就是图片之中那个背影修长美丽的女子。我想，我能够明白这个背影的真正含义，懂得一个女人久立于旷野，对月亮的交谈和倾诉，可以感知她内心的起伏或者安静。因为，此刻，我的眼前也有一棵树，虽然只是一棵行道树，但我用臆想赋予它月亮的光芒，在月亮明亮干净的背景里，这棵行道树褪去俗媚，俨然已经幻化成一棵月亮树！和背影修长美丽的女子眼前的月亮树一模一样！

　　一个背影，让我省略了门外的浮躁和喧嚣。

　　一棵月亮树，泛起我心田的海水慢慢涨潮。

　　多久没有看月亮了？几年或者十几年？我竟然不得而知！每天，忙碌于太阳的火热里，我的世界太阳似乎永远不落。在城市的缝隙穿梭，在利益的漩涡搏命，当生活的花园异彩纷呈的时候，心灵却愈加荒芜。夜晚，应该是宁静安详的，可是，过多的灯红酒绿，过多的歌舞升平，夜，早已失去了夜的定义。少有的那些夜晚，当夜风清冷心灵回归的一瞬，才发觉自己远离了很多本应亲近的东西。

　　阳光依然毫无杂念地倾泻，连飞蝇的翅膀都在发亮。因为这张图片，因为这个背影，因为月亮树，我的心里却在暗淡。但是，我庆幸与这种暗淡，奢望与这种暗淡。我希望能在这种暗淡里，歇一歇浮肿的脚步，静一静嘈杂的心灵。

　　月亮里面真的有树吗？小时候，在外婆的土炕上，在煤油灯跳动的灯捻里，我相信有。那是一棵桂树，是吴刚种下的。中秋之夜，吴刚采来桂花酿酒，嫦娥伴着酒香起舞，玉兔跳来跳去，在树下与落花追逐。而我，常常躲在桂树后面，张开鼻孔睁大眼睛，悄悄不敢出声。长大了，我的知识让我在一天放学后，气喘吁吁地跑到外婆面前，郑重其事地告诉外婆说月亮里面没有树！而今，如果外婆在另一个世界还能生儿育女的话，我相信她的孩子早已不相信月亮里面有树了。可是，我，在这个午后，却相信月亮里面有树，有一棵月亮树！

　　很可能，那是一棵松树。吸了日月的精华，挺拔高大，不畏严寒酷暑。

　　这个夏季，几乎每个周末我的车都载满朋友，穿越金莲山庄的松涛林海。金莲山庄是我家经营的一个旅游景点，坐落于坝上草原的原始森林里面。那里山泉叮咚甘美，花草繁茂及腰，松柏苍翠浓郁。因为还有别的生意需要打理，如果不是朋友远道而来，我几乎没有时间去小住几日，享受绿色造就的天然氧吧，森林小木屋带来的原始静谧、还有餐桌上飘香的山野菜。我仅仅因为是山庄的老板才比别人多了几次亲近大自然的机会，但是，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其实，我和来这里的每位游客一样，从拥挤沉闷虚伪的城市逃出来，从文件会议计划组成的日程中逃出来，从竞争商战角逐的商海里逃出来。来到这里，只求片刻的安愉和享受。人，本来来自于自然，但是，现在，回归自然却如此艰难。我们用智慧不断地改变着世界，然而，世界却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我们。每当清晨，在森林小木屋前遥望云雾缭绕的松林时，我不禁在想，在这些松树眼里，这些风尘仆仆汇聚在它脚下的现代人到底是什么？我想松树一定不会明白，它只明白曾经和它朝夕相处的人类祖先。

　　那棵月亮树，也有可能，是一棵桃树。我之所以将月亮树定义为桃树，是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桃树。我生长在坝上草原，几乎任何果树都不曾在这里安家。每到春天，当外面的世界被一场又一场花事包围的时候，而我的家乡却是冬日依旧沙尘漫天。桃花，这时候反反复复亲临我的梦境，我的柔情我的浪漫我的期许都和桃花有关。我孤寂在对桃花的想象里却没有走近桃花。其实，我不懂桃花，桃花也不懂我。就像我周遭的一切，在各自的世界里孤帆，星星不懂月亮，河流不懂高山。每个人把热情只留给自已，留下一个冷漠木然的世界。

　　还有可能，那是一棵胡杨树。胡杨可是我见过的，那是去年，我远离都市，以孤独寂寞的心绪叩问生命，以行走的方式寻觅苍凉和静谧，我见到了胡杨。从见到胡杨的那一刻起，我相信今生我不会忘记胡杨。因为，衣食无忧甚至略带奢侈的日子每每给我反思，让我想到苦难、想到贫困、想到挣扎。为此，我的心里常常感到疼痛，感到酸楚，善良在这时候是我所有深情的付出，不需要做作，不需要表现，不需要功利，只来自内心。然而，当享受和冷漠成为流行的宗教，我那一点点善良能够温暖几片寒云？

　　最有可能，那棵月亮树并不是一棵树，它只是一个幻影。它没有树根没有树身没有树叶，但是，它却枝繁叶茂，长在我的心中。

　　好想找一块净地，周围没有人烟，没有欲望，没有嘈杂，与月亮交谈，与月亮树促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