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源文苑

标题: 谁是谁的孙子(张海军) [打印本页]

作者: 金莲川文学    时间: 2018-5-21 07:47
标题: 谁是谁的孙子(张海军)

  一
  村子是靠在小山包西北侧的,小山包是靠在大山西侧的。村子叫靠山村其实是不够形象的,如果把靠山村比作一位君子或美女的话,那么这座位于村子东南的小山,就像大山巨人伸出的一只巴掌,无情地搧在村子的脸上,那是多么大煞风景的一件事啊!何况小山在村子东南,也起不到阻挡西北风的作用。但是它仍然不失为一处风水宝地,因为全靠山村出外念书的、工作的、打工的人们,混的好的就有十几位。混得好的当然是指考了大学或当官的和发了大财的成功人士了,他(她)们是靠山村的精英,也是靠山村的骄傲。
  在村子里住,没有出外工作的人,除了为数不少的老头老太太和偢三傻外,基本上就是些没出息没能耐,靠种地种菜和给园区打工的人了,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像苟大年那样,五十岁到七十岁的人。而像苟小成这样三四十岁的人是没几个的,他们大多数是身体有病,或是没病装病的,因为这样就能得到上级发放的低保钱和取暖煤。也可以说除苟小成之外,他们都是孝子,大多数是自己单身,还和失去老伴儿的父母之一一起生活。苟小成是不屑去装病骗那一点小利益的,有那点装病的时间他还不如去打几圈小麻将,赢几十块,上百块人民币呢!那样多愉悦身心。
  苟小成在村中街上走着,冬日的阳光照在小山上,反射着银光。他眯缝着眼睛迎着小山,向米二孬家开的麻将馆儿笑。又一如往常,每天都能碰见穿着破衣烂衫的偢三傻。偢三傻还是见人就喊:星星稀,冻死鸡;星星稠,冻死牛;星星格盏盏,冻死老板板(老太太)。
  苟小成就又像往常一样骂他:冻死你。
  偢三傻就又傻笑。苟小成可顾不上和偢三傻在这里浪费宝贵时间,他要去打麻将赢钱,赢给老丈人买煤的钱。因为这是菁菁给他下的命令。菁菁当然是他老婆金菁菁了,她这个名字是她爸爸金宝库起的,她果然也像她爸希望的那样人如其名,很精明,很小聪明。她爸她妈其实是很羡慕苟小成的爸妈的,羡慕他爸家有一个上岁数的老太太,也就是苟小成的奶奶曲红玉。因为他们老金家的老头老太太去世的早,没赶上上级发什么低保、老保和各种保的钱。
  手机是那么的没有时间观念,偏偏在苟小成和麻友亮开场子,准备摸牌的时候响了。他一看是苟大年的电话,苟大年告诉他苟二美和苟三美要打荞麦花,他当长兄哥的不好意思帮老婆打妹妹,叫苟小成这个当儿子的快来帮着打。没办法苟小成只得放下什么一条龙、七大对,决定去看看。一般碰上不好解决,类似两难受的事,他都会向金菁菁请示的,金菁菁电话里骂他:你个偢孙,可不能帮你妈打你姑姑,当然也不能看着荞麦花白挨打。
  荞麦花是苟小成的母亲乔花的外号,不知道是谁给起的,但是这个外号早已代替了乔花的真实姓名。因为你要问乔花很少有人知道,你要问荞麦花,可以说全靠山村无人不知。
  金菁菁说:你用手机把你姑姑打你妈的过程拍成视频,然后叫你妈装病,再去找你姑父要钱,叫他们赔给你医药费。
  这也能算高人指点?苟小成对着手机迟迟疑疑的,说:你,你这大概算是出的馊主意吧?
  金菁菁:反正你别去,费力不讨好的事叫苟小有去。

  二
  苟小成磨蹭着回到苟大年家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他看到苟二美、苟三美和荞麦花、苟小有,这老小四个美女,这个时候都像战败的鹌鹑斗败的鸡,一个个披头散发,盔歪甲斜。她们两两各据苟大年家,两间房中间掏空的大客厅里,两边的沙发上喘粗气。苟大年早不在了,这个老狐狸早跑了村里老光棍家里躲灾去了。荞麦骂大年,说是下午回来不给他吃饭。
  苟小成一进门,她们似乎就都找到了倾述委屈的对象,都不想错过这个饶舌的机会。
  荞麦花说的好像理直气壮:我照顾婆婆好几十年了,花老人的低保也是应该的,何况我也没花,那几个钱早给老人买营养品了。
  苟二美苟三美说的似乎也很有道理和意思,不外乎早些年老太太身体好,能干了活,都给荞麦花看孙子做饭了,她们在秋天忙的时候,想要老太太来住几天都不行,到冬天活不忙了,苟大年才会把老太太送到她们当闺女的家里了。现在老人虽然还能自己做饭,但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倒头就没了,怕到时候跟前没人照料,她(他)们兄妹三人决定按月轮流赡养,那这个低保老保以及上级给的一切老年福利,都应该三家平分,最次这个低保卡也地老人自己兜里揣着。
  这些事苟小成心知肚明,但要评出个理还真不容易。苟大年是老狐狸,苟小成觉得自己就是小狐狸。一边是老妈,一边是姑姑,他是谁也不能得罪。老妈不用说那是世界上最亲的,他从心里是向着她的。可这两个姑姑和他的感情那也是不一般的,小时候她们是非常待见苟小成这个侄子的,可以说他是她们背着长大的。他不敢说她们的不是,可他敢说苟小有的不对,他说:苟小有你就是个没脑子,你怎么敢薅姑姑们的头发呢?
  苟小有小时候就很听哥哥的话,所以没有立刻反驳。可荞麦花一听就急了,说:苟小成你个兔崽子,胳膊肘朝外拧,看我不打你。
  荞麦花就又像小时候拿笤帚疙瘩打儿子那样,操起塑料扫帚打。苟小成就假装围着沙发前的桌子转圈跑,越转圈越大,就转到沙发外边了,一边跑着一边犟嘴,他说:咋能说是胳膊肘朝外拧呢?都是自家人分什么你我呢!大家给我奶奶花钱都是应该的。
  荞麦花一听这个,就抡起扫帚把真打了他几下。苟小成蹦跳着故意高声喊疼,荞麦花就更生气了,她把扫把用力抽在暖气片上,塑料扫帚把碎屑乱飞。苟小成赶紧不失时机的更加大吼大叫,整个场面给人一种鸡飞狗跳的感觉。苟二美苟三美大概是看到苟小成这个将近四十岁的人,又跳又叫有点不像话,也有可能真怕他挨打,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她们是多么爱她们这个唯一的亲侄子了。苟二美站起来拦着荞麦花,苟三美抢过荞麦花手里的半拉扫帚。苟小有还是那么没脑子,她以为这三人又要打架,她自然是摩拳擦掌,抡胳膊挽袖子要去帮荞麦花的。而且还翻着白眼抱怨苟小成:哥,你,夏荷讲话,弱爆了耶!看着老妈和妹妹白挨打?
  苟小成:养侄女像家姑,别给我提那个偢闺女。
  苟三美:苟小有不像我们吧?
  眼看着苟小成的良苦用心就要付之东流了。要不说母子连心呢!荞麦花可不是苟小有,她赶紧停下追捕儿子的脚步,靠在暖气片边咳嗽,他赶紧返回来给她捶背。就这样苟二美苟三美两人的嘴动了一下,又都没发出声来,看来,他们是在苟小成这个孝子的份上退却了,或者偃旗息鼓了。荞麦花取得了这次战斗的最终胜利。苟二美苟三美饭也没吃,就回她们的前山泉村了。
  荞麦花夸儿子聪明,也不生他没帮她打架的气了。还说用一把烂扫帚换几年的低保太赚了。
  苟小成终于可以再次去打他的小麻将了,至于她们是因为曲红玉的低保而分赃不均,还是其他什么能使拥有良好道德素养的人们,干出弟兄阋于墙事情的原因,苟小成是不感兴趣的。

  三
  这是苟小成连续第二天手气好赢钱了,又一次自摸,再玩一天就能给老丈人卖煤了。这个不争气的电话又响起来了,他一看又是苟大年,就没好气地说:又咋了,就你们一天事儿多。
  苟大年果然有急事,说:小成,你赶紧开农用车去把你奶奶接回来。
  看来苟大年想开了,或者说受到什么养儿防老的‘封建迷信思想’熏陶教育了。作为苟大年的儿子,苟小成还是知道父亲在家里的社会地位的,尽管有失脸面,他还是地在很多人面前,尽量婉转一些,问:我三姑家还有十来天才到期,你要接回我奶奶,你老婆准备给她做啥好吃的?
  苟大年:还能有啥,家常饭菜我们吃啥她吃啥,顶多多买点牛奶面包什么的稀软吃食。
  苟小成一听,知道苟大年的决定,应该是征求了荞麦花的意见了,所以他的胆儿也就大了。
  去前山泉村路过镇里,苟小成开着自己的带自卸三改四农用车,快到镇里的镇政府办公大楼时,看见有人也开着和他的车一样的车,从政府大楼对面的恒温库里出来,拉了一车烂土豆向镇外走去。他仿佛看见那个司机把车开到镇外的垃圾点,一踩油门,液压顶起车斗,一车烂到极点,像泥巴一样的土豆子被倾倒在坑里。那个司机应该拥有很高的驾驶技术,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握着方向盘,农用车稳稳当当上了水泥路。苟小成觉得,如果那个司机是自己,拉的可能就不是烂土豆子,可能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可能她身上也散发着和烂土豆一样的气味。可能不知道是不是可能。
  镇政府大楼政务公开栏前面的广场上,站了不少游手好闲的人,苟小成奇怪,他们不去打麻将赢钱,却来镇政府要那些什么这保那保的钱,要知道,他们当中有的人甚至能得到五保以上。苟小成就对这些‘干扰政府办公’的六保户七保户非常生气,因为他们大多数人比他有钱多了。今天他(她)们好像都在看政务公开栏。大概是国家又下来什么优惠政策了。苟小成也停车下去看看,万一有什么好事,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砸在他的脑袋上,那要被砸晕是一件多么令人幸福的事情啊!看来他对这些靠政府救助生活的人是羡慕嫉妒恨的,以至于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有想得到上级优惠照顾的想法。
  一名短发美女指着政务公开告示栏,给人们讲解。苟小成知道这个比他闺女大不了多少的女孩,一定是新来的大学生干部,老干部才不会搭理这些没有品味的闲人呢!这些没出息的家伙们,一定是看到人家姑娘美丽漂亮,所以就假借办理低保业务,只为了来多看人家几眼。他是不需要她讲解的,因为他识字,初中毕业那书不是白念的。上面写的是关于新民镇评选孝老爱亲先进家庭的条件和奖励,要求每村评选出一家。苟小成感觉这什么孝星活动,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因为他相对同龄人来说挣得钱较少,很少给曲红玉和苟大年他(她)们买好吃的,直接给他(她)们钱就更少了。诚实地讲苟小成花他(她)们的钱少了还来气呢(主要是菁菁来气)!不过,这个活动的奖励还是不错的,竟然有两千块奖金。一个镇一级的活动设置这么高奖金干什么呢?一定是为了惹这些妄想申请各种社会保障的人眼红的。苟小成为自己能揣度到上级领导的意图而兴奋的傻笑。
  人们也在纷纷议论着,什么谁谁家的哪个儿女,每年从什么北京、上海、张家口给他(她)家的哪位老人卡里打了几千块钱,或者给他(她)的父母买什么包装花哨的写外国字儿的营养品了。
  终究是大学生干部有水平,说:大家这回可想错了,我们这次评选的主要条件是儿女在老人跟前尽孝,老人在儿女跟前养老,哪怕你就是每天只给父母解决吃水烧柴的问题,或者是每天能和老人坐一会儿,说会儿话也好,那些出外工作不在老人跟前尽孝的人,就是给空巢老人一座金山也不算孝敬,没有评选资格。
  哇塞!苟大年大概是昨天就听到这个消息了,这个老狐狸。

  四
  看来苟大年这回是不准备把曲红玉往前山泉村送了,打算让老太太就在靠山村养老送终了。既然是长期居住,老太太就不能和荞麦花在一个院里住了,因为时间一长,曲红玉又要用擦脸的毛巾揩碗,或从灶坑把攸麦秸踢到客厅,甚至于踢到卧室。荞麦花是不会容忍她,把一个干净敞亮的房间糟蹋的像猪窝一样的。
  苟大年和苟小成只能把曲红玉原来住的房子安上炉子,又打扫了一遍,才把老太太的被褥、棉大衣、皮垫子等等搬来,又像猪垫窝一样给她铺在炕上。苟大年又从家里把他们烧土暖气的煤,用手推车推来一车。苟大年还想叫苟小成给曲红玉擦一擦玻璃,说这样显得亮堂。
  苟小成说:算了吧!你又有老婆又有闺女,叫我擦玻璃。
  结果还是老太太曲红玉,把她自己能够着的玻璃擦了一遍。她年轻时候不愧是会画剪纸花底样的女人,现在竟然把玻璃擦得,不,画就像花底样一样不规则。老太太能够自己做饭,其实也挺愿意自己生活的,苟小成和苟大年只需要每天给她提点水、抱点柴就行了。
  安顿好老太太后,苟小成回家,不知什么原因,反正金菁菁嗔着他没去给她父母买煤了。她一生气也可能不给他吃饭,也有可能对他实行经济制裁,或是什么其它不可言说更加严厉的制裁。其实她一直都在对苟小成花钱上控制着,以至于给‘外父老大哥’买煤的钱,还地他去打小麻将赢。‘外父老大哥’只是苟小成在背地里称呼老丈人的搞笑称谓,在金菁菁跟前他是不会这么叫的,最不礼貌也地你爸我爸地叫。
  村委会院里大喇叭的喊声,像金庸武侠小说里,武林高手一样,中气十足。将上级民政今年发放给低保老人过冬取暖煤的消息,穿过麻将馆的窗户,砸到了麻将桌上。同时,政府也给了苟小成和众麻友一个做孝子贤孙的机会。苟小成自然是回家,发动着自己的三改四,一溜烟尘就到了镇政府大楼旁边的广场上,给管理人员递上村镇两级管事发的,写有曲红玉名字,扣有镇民政办大红戳子的煤票,到干部指定的煤堆上装煤。苟小成都把一千斤煤装好了,靠山村的老弱病残十几人,才乘坐着米二孬的大农用车赶来。看着米二孬和几个七八十岁的老汉,还有那些自称有病的有残疾的人,笨拙而吃力地往车上装煤,他是说什么也忍不住要笑出声来。想过去帮忙,毕竟都是一个村子的。可是有三个原因不能帮,一个是这些老家伙们的儿女,大多数一个比一个有钱,在大城市混的很是眼高,偶然回一次村,不但不感激这些在村里,偶尔帮助过他(她)父母的‘年轻人’,反而肯定要到处张扬,把苟小成这样的人比成土鳖,大肆褒贬狠踩一脚,然后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问你需不需要钱帮忙。如果你真需要他们帮忙,他们甚至于可以编出自己在某跨国公司里挣得钱都是美元,暂时没法兑换成人民币的借口来拒绝你。还有就是这些半拉人,也就是假装的残疾人,苟小成是不会帮他们的。真正的残疾人,他才不会称他们是半拉人呢!苟小成虽然不会专门找残疾人去帮忙,但是当面见着,顺带帮着干点活还是可以的。第三个原因就是米二孬给人们拉煤是挣着钱的,运费和工钱是很贵的。苟小成去给空巢老人帮忙就等于给米二孬帮忙了。当然了,他在米二孬家打麻将,每回赢了钱都会多给米二孬老婆十几块钱的。但是现在这样,自己费劲别人不领情的事他不能干。
  苟小成自己开车回村,村口路边围着站了不少老头老太太,他(她)们都是在等米二孬的拉煤车。金菁菁也在这里等他,苟小成就停下车和她说话。人们有识货的,看到他车上的煤,高兴地说好煤。苟小成心里明知道好煤,可他才不会那样说呢!他说:不好,这煤不蓄火。
  总有苟小成讨厌的人喜欢抬杠,翟老头就是这样的人,他还要长篇大论说什么,他年轻时在煤矿怎么样怎么样干过,对煤的质量多么多么的有研究。苟小成要着急去给曲红玉卸煤,懒得再和他抬杠。金菁菁看了车上的煤一眼,顺着苟小成说:这煤就是不好,都是大块煤,夏荷她老太烧不来,还是给她姥姥卸了吧!
  苟小成说:那不行,这是上级给奶奶的,大块煤我可以和夏荷她爷爷用斧锤砸烂。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金菁菁也不敢说不给曲红玉卸煤,但是谁要小看她的聪明狡猾谁就要吃亏。她又说:把这一车赖煤卸了她姥姥家,把咱们家去年剩下那一吨好的小块煤给她老太。
  苟小成本来还想锋相对的告诉她,家里就剩下三四百斤小块煤了,可那些老太太们却争先恐后地夸金菁菁,称赞她是全村最孝敬老人的孙媳妇,宁可让自己父母烧赖煤,也要给婆家老奶奶烧好煤。
  煤终于卸在金宝库的煤房子里了。苟小成又马不停蹄地把自己家里,把去年剩下的三化肥袋小块煤装在车上。路过米二孬的小卖铺,他买了一箱牛奶。到了曲红玉的院里,苟小成把煤卸了,又搬到外屋地,他又把牛奶放在大红柜正中间,故意立起来使牛奶箱挡住那架老式的座钟。这才像刚刚成功的隐藏了赃物的盗窃犯一样,靠着大红柜长出了一口气。

  五
  村里的干部通知苟大年,镇里的干部和镇里的一个被称作企业家的暴发户要来曲红玉家慰问。这事儿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慰问是假,考察孝老爱亲先进人物才是真。所以,今天一早,苟大年荞麦花和苟小有就去把曲红玉家的里里外外,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玻璃也擦的锃明瓦亮。就像古代地方官员迎接钦差大臣一样,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当然现在地都冻着,没有黄土。
  苟小成心里抱怨,觉得苟大年荞麦花两口子贪图孝老爱亲活动的那两千块奖金,付出努力是应该的,可是他(她)们非要打电话遥控他,叫他到村口迎接慰问组。迎接就迎接吧!自己顶多就少玩儿半天小麻将。可是荞麦花又发现苟小成给曲红玉卸的煤太少了,怕被乡干部看到问起,影响到他(她)们的发财计划。苟小成接到苟大年的电话时,正是慰问组的轿车队在路上露头的时候,他没好气地对苟大年吼:就你们一天事儿多,慰问组都来了,还要啥大块煤?
  慰问组的车队,没有因为苟小成是他们慰问对象的孙子,而有所停留,他们驶进村里,直接往曲红玉所住院子的方向去了。苟小成就像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村里的小孩儿一样,在轿车后边跑着,尽管不可能追上。可到了曲红玉家的院外,他看到差不多有五六个干部模样的人在院门口下车,又在两名村干部的带领下走进院里。他(她)们当中就有那个短发大学生美女干部,和那个负责给低保户发放取暖煤的干部。苟小成不敢进去了,尽管这是曲红玉家,甚至也可以说是他家,因为他是老太太的亲孙子。苟小成好像看到那些干部们在外屋地指着那三袋煤,质问苟大年,苟大年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苟小成就像和米二孬媳妇偷情,害怕被金菁菁发现一样,心跳得厉害,腿也有点发抖。他就到菁菁她爸金宝库家喝点水,稳定一下情绪。从‘外父老大哥’家的矮院墙边,可以看到曲红玉家院里的情况。他喝几口水就到墙跟前窥几眼,又喝几口水又去窥几眼,感觉这一天上午的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终于等到慰问组的车队走了,苟小成才出了老岳父家,慢吞吞的去曲红玉家探听情况。村里很多老弱病残,也是和他抱着同样的好奇心,三三两两前来打探情报。苟小成觉得自己就像因为没有武器而逃跑潜伏的游击队员,在侵略者烧杀劫掠了村子后,他才敢出来安慰被害群众。可慰问组不是侵略者,更不会烧杀劫掠,偏偏是来给老人们赠送慰问品的。
  苟大年小声跟苟小成说:慰问组那个女领导看到你给奶奶买的那一箱牛奶,还专门夸你了,还说已经把我们家列入全镇孝老爱亲先进家庭候选名单了。
  苟小成说:不会吧?他们是魏忠贤,可我不是张好古。
  荞麦花脸上真是幸福的开花了,说:这次评选可不管你好古还是好今,人家领导要来家里亲自看哩!

  六
  人们常说‘坝上冬天,一好就倒’,说的是物极必反的气候辩证原理,也是无数先辈们观察天气变化规律,得到的经验。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预示着未来几天可能要有大的降温降雪天气。整个靠山村在今天沸腾了,破天荒的,在不是任何节日,不办任何红白喜事的情况下,响起了鞭炮和锣鼓声。因为新民镇孝老爱亲先进家庭赠匾仪式,要在靠山村举行。镇长和企业家要给苟大年家颁发奖金和孝老爱亲先进家庭的荣誉牌匾。活动结束后,县二人台表演艺术团还要举行一场地方戏曲演出。所以,围观的人很多,有靠山村的,也有附近村子的,甚至还有镇上的人们。很多人,就是大概百人以上,要知道现在,冬天还在村里生活的人不多了,有办法的人都到县城买楼住楼了。能聚集一百多人,说明这个活动的宣传力度已经很大了。镇长讲话,企业家发言,都没什么新鲜特别的,都是那种不离主题的官面话。本来这两个重要人物讲完话,发了奖金和牌匾就算完事了,可那个美女干部非要叫苟大年或者荞麦花,讲一讲他(她)们孝敬老人的先进事迹。苟大年和荞麦花今天可能是人多紧张,也可能是被那块写有‘孝老爱亲先进家庭’的木牌匾吓得说不出话了。反正两个人全都支支吾吾的。还是苟大年急中生智,唤苟小成过来给大家讲他怎么样孝敬奶奶的。苟小成虽然很想在人前吹嘘自己多么的有能耐,特别是看热闹的人当中还有米二孬媳妇,可是他却不敢说自己多么的孝敬老人,一个村子的人,谁还不知道谁呀!总感觉这是被苟大年给出卖了,大有老子编不出瞎话儿子上的意思。他只能厚着脸皮组织一下词汇,说:古人说,‘举秀才,不识书,举孝廉,父,父别居’,我,我其实一直没有做到孝敬,但是我,我每天都能来给奶奶点,点炉子。
  可能是本村大多数人,发现苟小成竟然跩了几句他们听不懂的文词,为了向人们证明他们也有文化,也能听懂古人的意思,他(她)们自动忽略了苟小成的结结巴巴,开始疯狂鼓掌。掌声过后,那名美女干部宣布:靠山村‘孝老爱亲先进家庭’荣誉称号实至名归,新民镇本次孝星评选活动,也是取得了超出预想的成功。
  苟小成的脸却像着了火一样发烫。连后来的文艺演出也没脸观看,就匆匆跑回家蒙头大睡。
  苟小成不知道文艺演出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县二人台表演艺术团是什么时候走的,因为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金菁菁以为苟小成病了,给他熬了姜汤。他出院看到漫天的飞雪,更准确地说冷冽的西北风刮起了地上的和天上的雪花,向着有墙有树的地方聚集,有的地方竟然堆起了一人多高的雪山。
  白毛风送来了呼啸的严寒,也隐隐约约传来偢三傻的喊声:星星稀,冻死鸡,星星稠,冻死牛,星星格盏……他大概要和风啸声比赛哪个声音分贝更高。但人的妄想在大自然的威力下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偢三傻的喊声瞬间就被白毛风淹没。苟小成的脑海在这时候应该是闪过了一个什么朦胧的信息或感觉,但是被寒冷又冻回去了,没有抓住。他尿完尿赶紧提裤子往回跑。
  金菁菁想往火炉里加煤,可她的手正在和面,就喊他:苟小成,赶紧添炉子。
  她习惯用命令的口吻和他说话了。他猛然像僧人顿悟一样抓住了某件事的关键。抱起一大块煤就向外走。菁菁问他抱大块煤干啥?苟小成说给奶奶生炉子。
  金菁菁:叫你爸和你姑姑她们掏钱卖煤。
  苟小成第一次骂了她:你那是放猪屁。
  金菁菁以为他和她开玩笑,骂:你就是放狗屁,你们家姓苟,都放狗屁。
  苟小成顾不上和她斗嘴,抱着煤冲进漫天飞雪中,身后传来金菁菁的咒骂声“冻死你……”。

  七
  曲红玉家的门前已经堆满了积雪,甚至埋住了单扇门下边最少二尺多高,苟小成开不了门,只得去米二孬家借来一把铁锹,清理门前积雪。米二孬家比苟小成和苟大年家离曲红玉家近一些,按理说他完全可以就近去金宝库家借工具,可他怕丈母娘梁满枝指使他打扫院子。苟小成还不敢说不想给她干活,尤其不想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给她扫院子。可他还是害怕梁满枝在他老婆跟前使坏,挑拨菁菁和他的夫妻关系。
  苟小成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开曲红玉的家门,进到外屋,他先在地下跺跺脚,又找扫地扫帚扫一扫鞋上的雪。进到里屋一看就吓了一跳,没看见老太太在哪?只见炕头上的被褥堆起了一个小山包。他摸摸地下的炉子,感觉冰凉,昨天晚上苟大年架的煤早已变成了煤灰。他顾不上点炉子,赶紧上炕像揭螃蟹壳一样,揭起堆积的被褥,露出老太太的白发,喊:奶奶,奶奶。
  老太太不理他,苟小成心里有一种害怕什么事情要发生的感觉。他又把右手伸在老太太的鼻子下,想看看老太太有没有呼吸。不是吧!感受不到呼吸,他把手伸到她被窝里,感觉到老太太身体的温度,没有像他害怕的那样变成冰凉,反而是很烫手。苟小成就一边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用力掐老太太的嘴唇上边。一边掐一边给苟大年打电话,说:你娘病了,发高烧了。
  他一直掐着老太太的人中,直到曲红玉发出连续的咳嗽声才罢手。赶紧又给她盖好被子,开始点炉子。苟大年带着村医,也就是偢三傻的哥哥乔二,进屋的时候,苟小成已经把炉子生的火旺,砸烂的大块煤把炉盘炉盖烧的,像铁匠的火炉里取出来的毛坯料一样红。乔二给老太太量了一下体温,号了一下脉,就断定老太太是由于天气冷,冻成重感冒了。苟小成说:家里这么热,怎么能冻坏呢?
  乔二是荞麦花远方的弟弟,最怕人们说他医术不行,一听苟小成这样说,就不乐意了,说:小成外甥是说我医术不好吗?告给你,别人这种白毛风天气请我,我还不一定给他去呢!我也不稀罕那两个出诊费。
  苟大年赶紧给人赔笑脸,说:哎呀!这新民镇卫生院的买卖都叫他乔二舅顶的,快开不下去了,谁敢说你医术不好?一会跟我回去叫你花姐给炒两个菜,这天气正是喝酒天。
  乔二一听喝酒就又高兴了,从他那个画有红十字的金属背箱里取出吊瓶给曲红玉输液。
  其实,苟小成也知道乔二这个村医是真有两把刷子的,甚至于县医院还想请他去坐门诊,可乔二嫌不自由,不去。苟小成怕人们知道曲红玉是冻坏的,就联系到他把老太太的低保取暖煤送给老岳父的事情上。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入菁菁和他那个厉害的老岳母梁满枝耳朵里,她们就会放泼骂大街。但是对付乔二,苟小成是很有心得的,因为乔二一直治不好他弟弟偢三傻的神经病,那是他的一块心病,苟小成说:二舅你的技术好,咋不给我偢三舅看好他的傻病。
  乔二就又无可奈何地骂他:哎哎!这个灰小子,这个灰小子。

  八
  怕啥来啥,没过几天,整个靠山村的人们,都在私下议论苟小成把曲红玉的低保煤送给金宝库家这件事,有人甚至发挥他(她)们丰富的想象力,设计出了曲红玉曾经有自己砌攒的九万块养老钱,也交给了苟小成,苟小成又被金菁菁所骗,把钱交给了金宝库老婆梁满枝了。这种传言最早向来都是好事者捕风捉影杜撰出来的,想要找到它的传播源头,那是很难的。不过苟小成怀疑是米二孬老婆造的谣,因为她曾经极度同情地警告过他,不要干这种‘黑地里送暗财,打雀喂猫’的荒唐事,以免菁菁她妈为了生吞那九万块钱,挑唆菁菁和他离婚。苟小成知道,像这样的传言注定会引起金菁菁的注意的,她,甚至于包括她妈,娘俩肯定是要站在靠山村大街上破口大骂的,如果说,金菁菁从嘴比较刁,但心眼儿还不错的小媳妇,发展到最终成为泼妇,是她妈的遗传,那么她长期的颐指气使就是苟小成惯出来的毛病。毫无疑问,他绝对是最了解她的,他甚至想象的到,她们娘俩骂大街的疯狂姿态,引来无数抱着看戏心态的人们围观,有些用心险恶的人,可能还会煽风点火。这样的事情,最终的受害者肯定是苟小成,她们除了给他丢了人以外,金菁菁还会回家闹事,对他实行经济制裁,到那时他可是里子面子都丢了。既然事情没有避免的可能,那苟小成只有逃避,他决定离家出走,不让金菁菁知道。至于她们怎么撒泼放赖,相信靠山村的人一定会像他一样,迁就她们,不和她们一般见识的。毕竟她们也给大家提供了娱乐节目真人秀。
  苟小成没有开车,而是在傍晚时分,到村外公路上乘坐了市里通县城的最后一趟班车,车费他是有的,尽管金菁菁掌管家里的财政大权,严格控制苟小成的零花钱,但是她毕竟是不反对他打麻将赢钱,这就给了苟小成存下私房钱的机会了,毕竟每次赢了钱的数目金菁菁是没办法查清楚的。
  因为路口离前山泉村远,苟小成就到了离前山泉村最近的树林带下车,踏着积雪步行向前山泉村走去。每走一步,积雪就顺着二棉鞋缝隙灌进鞋里,打湿了袜子和鞋垫。每一次往前边迈步,脚就好像深深陷入了一只装满冰水的桶里,把小腿没过,他就这样他吃力地往前走。幻想自己要是能够像《林海雪原》里杨子荣他们那样,滑雪飞驰多好。
  他推开苟三美家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苟三美看到苟小成满面霜花的样子,又听到他走动时裤腿冻冰摩擦,发出的‘咯啷咯啷’的声音,她就一边帮他脱裤子,一边哭着骂他:你个偢小子,咋就永远长不大。
  他就像婴儿一样,被苟三美用大被子围在热炕头,只露出个脑袋。苟三美把椅子放在火炉跟前,把苟小成的棉裤放在椅子上烘烤。她男人老许在炉子上用小铁锅给苟小成做菜,猪肉炒西兰花,猪肉是自己家养猪杀的,西蓝花是他(她)们自己种的,秋天窖储,冬天还挺新鲜。屋里热炕火炉,饭菜飘香,一片温暖温馨气氛。
  苟三美认定苟小成是受了那两个刁女人的气了,因为她也听说了他拿了曲红玉九万块钱的事。乡村的传言,从无聊人最初子虚乌有的猜测,发展为‘已发生’的小道消息,到最后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传播的速度是很快的。说它长了腿长了翅膀,一点都不为过。
  苟三美给苟二美打电话:快过来吧!小成被他老外父一家家欺负的跑来了……嗯!贼根儿人家,烧了人家一千斤低保煤,又悄秘密的得了九万块就当没事了,还想把女婿欺负走,想吞了人家亲家老奶奶的养老钱……对,明天咱俩去跟她们要去,这钱就算是老太太去世了,也只能苟小成一个人花,怎么也轮不着他们姓金的……
  苟二美来了,和苟三美一样,她也是认为九万块钱一定要追回来,她们这次,不像上次和荞麦花争曲红玉低保钱一样,决定这个钱不必还给曲红玉,只给苟小成一个人花。从这件事上看,他这俩个姑姑对他还是很待见的。尽管苟小成一再声明,关于九万块钱的事从来没有。可是两位姑姑却认定他是长期受到家庭不公正待遇,甚至于有可能还受到过家庭暴力的侵害。抱着要给受到家庭迫害的亲侄子,出气做主的心态,她们决定明天一定要回靠山村,找老金家算账,甚至于准备用石头砸烂金菁菁她妈做饭用的锅。
  悲催呀!苟小成除了到时候带她们到曲红玉跟前三头对质以外,别无他法。

  九
  苟小成原本是想哼着《大哥你好吗》的歌儿,离家出走,最少要下落不明三四天,那样最起码也能让荞麦花和金菁菁着急,引起靠山村那些无端造谣生事的人们同情。可是没想到现实远比想象复杂,空穴来风的事竟然有人坚信。
  又是多事的一天,苟二美、苟三美就像押犯人一样,把苟小成从前山泉村押回靠山村。苟小成怕她们去找金菁菁和梁满枝的麻烦,更怕她们好心好意地把他装点到,有口难辩,里外不是人的被动地步。所以,在她们去苟大年家联合荞麦花,为大规模声讨行动做准备工作的时候,他赶紧跑回家,找金菁菁想把事情说清楚,好叫她有个心理准备。
  苟小成一进家门还没来得及说话,金菁菁就已经从衣柜里,取出来一套崭新的男士冬季加绒外套,在他身上比划着,眉飞色舞地显摆,说:看看,看看,我给我男人买的韩版新潮流男装,多帅,和那些韩剧里的男星一比也,啊!丝毫不差。
  他四处乱瞅着寻找,说:还有人吗?
  她说:别看了,没有别人。
  苟小成有点害怕,预感到女人可能这是要撒泼骂大街的前兆,甚至于,还要胁迫他和她一起去丢人现眼。他说:没有人,你今天怎么不一样?
  她笑,他感觉她笑得那么不怀好意。她说:不一样吗?我一直不都是很爱你的,对你都是这么好吗?
  苟小成说:你对我好,我感觉害怕,有耍鬼的味道,还是对我像葛朗台踏实。
  女人伸手,说:你就是贱种,对你好还害怕,不要管什么狼胎鬼胎,反正我以后对你会更好的,拿来,钱。
  苟小成:一共就两千块奖金,咋好意思分呢!都给孩子她爷爷奶奶了。
  金菁菁:装,装,还装。你就痛快快儿的,把你奶奶给你的九万块钱拿来吧!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装钱的匣子。
  事情发展的最坏结果,苟小成都设计了好多种,可是唯独没有想到,金菁菁竟然也认定有九万块钱这么一回事。
  这个钱没有像人们传言的那样,经过金菁菁的手,也没有经过她妈梁满枝的手。所以,金菁菁就忍痛花了五百块钱,为苟小成买了一套好衣服,以表示她是爱他的。苟小成越来越不自信,不敢确定她是不是还爱自己,但他知道她更加热爱钱。他说:没有那回事儿,都是人们造谣,是吧!咱也不能干那种,啊!对吧!为人所不齿的事,是吧!
  苟小成第一次感觉到说真话远比说假话费劲,自己说的明明是实话,却连自己都听出来了,有欲盖弥彰的意思了。他就像念小学的时候,被老师罚站一样呆立着,就等着承受金菁菁的破口大骂了。女人抱住他,嘴唇慢慢向他的嘴唇靠拢,把他推坐在床边,他闻着她身体特有的香味,幸福的闭上眼睛,忘掉一切,准备享受那种二人世界的甜蜜。女人在他耳边拉长娇滴滴的声音:老公,我爱你。
  他激灵打了个冷战,因为这种温存软语他第一次听到,金菁菁在日常生活中对苟小成一直都是很强势,就连谈恋爱时都是御姐做派,今天竟然会小鸟依人。苟小成尽管有点不适应,但是,是个男人都愿意自己的爱人乖巧可爱,他也一样,只是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可电话永远喜欢不失时机的大煞风景,特别是苟大年的电话。
  苟大年好像在什么地方,生怕被别人听到似的声音小,而且苟小成想,他一定是用一只手遮捂着手机和嘴:小成,你姑姑她们和你妈,要去你家里,要找你们去要你奶奶的养老钱,我告诉你,钱要回来千万不要交给你姑姑,也不要交给你妈,那是你奶奶给你的,就你自己花,谁也不能妄想分走。
  苟小成:哎呦!我的老爸呀!你怎么也相信。
  苟大年:我相信不相信不要紧,关键是你不能傻得把钱不当钱,谁都给,行了,不说了,她们这就要去,你赶快做好准备,想好说辞。
  苟小成对着手机空吼:我真是油漆匠丢了刷子——没得刷(说)了!
  金菁菁在旁边支楞着耳朵听着,脸上露出笑容,像夏天的朝阳花,说:严重同意,你老爸她爷爷,不,咱爸爸说的话,那就是名人名言呀!
  苟小成说:没文化,那叫至理名言。
  金菁菁说:对,还是我老公有水平,是至理名言,至理名言。
  天哪!他觉得又被她绕进去了。

  十
  如果有一幅靠山村民居的战略地图,那么,就应该把曲红玉所住的房子,标注在地图的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应该标注出三个醒目的箭头,那是代表三股大军,分别从苟大年家、金宝库家、苟小成家指向曲红玉家。不用说是苟小成分别给卷进‘九万块’事件,所有的当事人打了电话,要他(她)们到那里集合。跟曲红玉三头对质是唯一的办法。
  这些人一进屋就制造出混乱不堪的噪音。她们不给苟小成继续发言的机会。她们不愧都是女人,说话既要明确针对某人,又要一再表达她们不是要针对这个人。苟小成感叹老祖先创造的语言无比丰富,无比艺术。感叹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掌握这么优美语言的灵活运用方法。她们其实主要有两种严重分歧。
  苟二美:我说小成呀!我那个傻侄子,奶奶给你的钱怎么可以给外姓人保管呢!你不知道你偢三舅咋离婚的吗?他把自己辛辛苦苦挣的几十万块钱都交给老婆,结果人家卷上他所有的钱和南方人跑了,他受刺激疯了,到头来还地姓乔的你二舅养活他。
  苟二美说的话,是代表自己和荞麦花、苟三美的,苟小成想,还应该包括不说话的苟大年的意见。但虽说说的是苟小成,可是针对的却是金菁菁、梁满枝娘俩。金菁菁和她妈梁满枝那可都是嘴上不饶人的,她们怎么可能沉默无言。一般这种情况,她们一定会疯狂大骂的。苟小成赶紧在苟二美说完时,再次大声声明他从来没有拿曲红玉的养老钱。大概是他的声明起到了些微作用,金菁菁娘俩没有大喊大叫。
  梁满枝:听亲家母和他姑姑们说的,是的确有九万块钱呀!本来我听人们传言还不相信呢!看来是真的。本来你们家的事和我没关系,我也不管你们什么养老钱,不过事关我女儿女婿,我地说他(她)们几句,小成呀!这两口子过日子,就是要一条心,你有钱应该给菁菁保管,她可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别人姓什么,都是外人。
  苟三美:亲家母说你跟我们老,跟小成老奶奶没关系,也不知道是谁家烧了老奶奶的低保煤?
  金菁菁:我妈家是烧了老奶奶一千斤赖煤,可我叫小成给奶奶送来一吨好煤。
  曲红玉可能是看到这么多人热火朝天的说话,自己听不太清,就了问一句: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出了什么事了吗?
  苟小成感觉这是个说话的机会,赶紧往曲红玉跟前去。荞麦花和金菁菁婆媳俩也赶紧凑了过来。金菁菁毕竟很有抢话的天赋,不等苟小成说就已经开口了,高声说:奶奶,你以后要有钱可千万不能给小成了,他把你给他的那九万块钱不知道给了谁了,你说要是给了自己家人那还好,要是给了什么搞破鞋的坏女人就不好了。
  金菁菁说着,还用似笑非笑的眼光看着苟小成。
  因为众人都在热切地等待自己想要的答案,混吵的局面立马停下了,这时候才能听到老座钟‘咔嗒咔嗒’的声音。曲红玉终于消化了孙媳的问话,她慢慢解开她穿的那件对襟黑棉袄,棉袄里子是白色的,左边花布缝制的衣兜上边的大红花格外显眼。曲红玉哆哆嗦嗦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包。她把手绢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边是一沓人民币,准确的说是一沓面值不一样,花花绿绿的钞票,这当中有新版一百元人民币,也有老版一百元的人民币,五十元的、二十元的、十元的、甚至还有苟小成小时候见过的,上边印有炼钢工人,十元面值的老钞票。曲红玉把手绢包放在炕上,慢言沓语地说:这是我攒的钱,大部分都是你们过年时候给我的零花钱,我这一辈子也没攒多少钱,这大概有两千多块,还不够我买棺材的钱,这点钱,就算是我死了以后给我孙子留的念想。
  苟小成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想吐又吐不出来,以至于咽一下吐沫都很费劲。
  曲红玉继续说:把我的这处院子房子卖了,估计买骨灰盒的钱也有富余,到时候你们看着办吧!难得你们都来了,我去做饭,很长时间没有在一块吃饭了。
  荞麦花最先反应过来,说:妈,您待着,我来做饭。
  金菁菁、苟二美、苟三美争着说:我来做饭。

  十一
  曲红玉的两千块钱,苟小成最终没要,她的儿子女儿、儿媳孙媳也没要。反而是她们每人都给曲红玉买了不少营养品。她们都像苟小成一样,把牛奶箱、面包箱、八宝粥箱放在大红柜上,刻意挡着座钟,不让曲红玉看到几点几分。
  苟大年和苟小成决定,从此后,爷俩每天晚上轮流来曲红玉家睡觉,陪护老人。可是曲红玉没到晚上就开始说心口疼,紧接着就人事不省了,苟大年找来村医给瞧病,乔二用听诊器在老人胸部听了几下,就告诉苟大年给老人准备后事吧!
  曲红玉最终没有死在苟小成担心的天气冷冻上。
  苟大年、苟二美、苟三美一下子就哭了,苟大年哭着说:娘呀!你怎么还是这么要强,给你买的吃的,你不吃就走了。
  就在男男女女很多人,拉歌戏长哭死人的时候,苟小成却没有哭,他从曲红玉家出来后,就向着靠山村东南的无名小山上跑去。忙乱的人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唯独看热闹的偢三傻看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跑,出了村的路上,积雪没过了小腿,苟小成和偢三傻跑不动就改为慢走。他们的后背被夕阳镀了一层金红色。到了小山顶上,苟小成面向靠山村,伸展右手,抡起右臂像打什么人巴掌一样,猛地向前甩去,他嘴里嘟囔着:我是你们的孙子,我是你们的孙子,我唯独不是奶奶的孙子,不是奶奶的孙子……
  苟小成说的声音越来越大,从低声的嘟囔到最后的大吼。苟小成吼的累了,手臂甩的也酸痛了,他坐在雪地上喘粗气。偢三傻在他身后学着他抡着巴掌,喊:我是你孙子,我是你孙子。
  苟小成回头问:偢三舅,你打谁呢?
  偢三傻说:我是你孙子,我是你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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