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杨柳万千条（高建军）

金莲川文学

　　推开快要散架的木栅栏院门，隔夜的雪早被扫起，雪堆中间是才落的雪花，薄薄的一层。我并不进去，就驻足在这错落的雪堆中间，倾听。虽然隔了太多的前尘旧事，可在这白日人稠午夜星稀之际，我依然在这里梦醒。再来听一遍春风杨柳万千条，任那暖暖的一缕，在雪花中穿行飞午，领我走回童年走回故土。
　　在抢收完最后一场庄稼之后，这一冬的时光应该是四季中的最暖了。小屋里共守一炉炭火，有我嗓子最亮的姑姑，身段最好的姐姐，扮相最好的叔叔。个个小有文才，为土生土长的二人台小曲填上了优美如诗的唱词，比如这句春风杨柳万千条。就是这句唱词成了我记忆最深处的最暖，让我的怀念变得真切丰满，亲近到了可以触摸。无论岁月痴长还是身在他乡，每听一遍二人台，我都会想起故乡冬日，童年在我的心里真的如春风拂过，千万条杨柳在无限湛蓝的天空，轻轻摇动，远方春水如岚。让我用一生的时光回味，严冬里真正的温暖，一些戏里戏外的旧事。
　　把雪扫开，院角里撑几块帆布，就是一个戏台。没有电灯，台前燃烧的火球照亮了整个小村，如冬日荒原的艳艳春阳。鼓锣时紧时慢，催促着看戏的人们。年少的我们在人群里穿梭追逐，细碎的雪花在头顶暖暖的飘而不落。看着管台的端盆给火球添油，我们小小的心总被一同端起，眼睛也随着明亮，好象不再有熄灭的时候。
　　从腊月到正月，我家就客人不断了，很有些车水马龙的气概。二人台是好客的，三里五村的七姑八姨，不走动已经快一年了，那叫一个稀罕，我妈将憋了十几个月的春华秋实，在饭桌逐日翻新一一戏说。比如我五姑只顾和台下的闺蜜打招呼，忘了台词也就罢了，又回头直接问台下的闺蜜，我该说啥了？边上打鼓的团长哭笑不得，鼓点也忘了。还有我大姐就更不对劲了，《挑菜》是一出有情男女约会的戏，她忘没忘词我不知道，反正就是不接，蹲在台上作剜菜状，把戏里的情人晾得一干二净，自己用挑菜铲铲把戏台真的挖了个坑。还是后村的我大姨发现了端倪，原来她正和我大姨夫的侄子四目相对呢，这神走得也太彻底了。父亲下地穿鞋，说：我先走了，你们别只顾瞎说又把戏误了。父亲是拉二胡的，得意处便闭了双眼，脑袋跟着手里弓一气乱晃。我想真正的旋律来自心底，看与不看又有何妨？
　　谁能让我们重复那些衣单不觉寒，抢着吃饭更有味道的日子呢。就象一块糖舍不得吃，在衣袋里放了许久。每一次悄悄的触摸，小小的快乐总是被无边的放大。一曲二人台，一曲青草漫漫一曲荒草凄凄，我的雪花里的春风杨柳，在童年的心空里永远的飘。
　　岁月真的如流，一晃三十多年。借一曲二人台凑热闹的亲戚不知去向，那些当年在戏台下一起欢乎孩子，也多有散落。昨晚和一个小兄弟喝酒，聊到二人台，我看见他眼含泪光，匆匆那年他也曾经是台柱子，不唱戏的日子走南闯北，怀里都惴一支二人台最简单的乐器，笛子。乡音起处，我又于醉里看见了。
　　一别多年，想见却又怕。有的衣锦还乡，有的就地暴发，有挣足了钱躲轻闲的，也有的如我一样疲于奔命。前几天有幸遇到一位外地成家立业的款哥，阔别三十多年的话题竟让我无言以对。几杯酒下肚还是无言以对。总是忙里偷闲总是难得一聚，但我知道我们的快乐再也难以亲近我们的二人台，那种纯到简单的快乐。就象己逝的年华覆水难收。只愿岁月还在清梦常有，让我在想念时再回首。
　　无数次梦阑酒醒，我总能在一排排新砖房的缝里找到那个搭戏台的小院，并且清理打扫修补。雪中的小院那样的柔美精致，温情安静，如一册童话的插页，美伦美幻的令人不忍触及。让喧闹的市声沉寂下来，就如去看望一个知心老友，再来听一遍春风杨柳万千条吧，我们的心己流浪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