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家（徐静媛）

金莲川文学

　　茶楼雅静，他扫了她一眼，沉默着。
　　她还是那么漂亮，金黄色的头发梢在颈部自然向外卷起，高挑的身段儿溢着天生的高贵，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忧郁，与他的记忆有些冲突——她曾是下花园的花，整天溢着满脸的骄傲和自信。想当初她不顾家人反对，毅然走进了他穷得叮当响的家，一丝甜蜜漫过他的眼睛。
　　她流着泪离开他时，儿子不到两岁，曾经的海誓山盟终究还是成了一张过期的船票，贫穷是最大的敌人。他不恨她，爱她就放手吧，为什么要让从小娇生惯养的她跟自己受苦呢。分开15年了，她第一次找他。她来干什么？他用眼神示意她说出找他的缘由。
　　她像腌蔫了的黄瓜，低垂着眼睑，轻轻转动着茶杯，“过去的事无论谁对谁错已经过去了，我今天约你不是求你原谅的，只是想最后见孩子一面。”
　　“这会儿想起孩子了？”他的语气像寒冬里吹过的风。
　　她眼圈一红，泪水蓄满眼眶。好久，她长叹一声，“他……车祸，死了。”
　　他脸色变了变，心里说，活该，再让他破坏别人的家庭。
　　“彬彬好吗？再过三天他就十七岁生日了。”
　　他脸色缓了，“我儿子挺好，进了省滑雪队，他说要争取进国家滑雪队呢。哎，你进来前他刚出去，你应该能碰着，没认出来？昨天放假回来的。”
　　她身子向前倾了倾，两眼放着惊喜的光，眼珠都快蹦出来了，“那个穿蓝运动衣的？你咋不让他等等我。我只扫了一眼，觉着面熟。”随后她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眼圈又红了。“我这妈当的，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
　　他带着嘲讽的苦笑，“我又不知道你几分几秒到。真滑稽，母子竟然不认得。十五年了，也难怪。”
　　她脸色突然蜡黄，双手除拇指外的四个指头使劲抵着胃部，紧皱着眉头，牙咬得紧紧的。
　　看着她不正常的痛苦神情，他忽然受惊了似的，“你那会儿说啥？最后一面？啥意思？”
　　她皱着眉，嘴唇哆嗦着，没出声。他又问了一遍。她的脸挂满落寞，张了几次嘴，终是没有发出音来。
　　他看着她的样子喉结在上下蠕动，“快说啊！”
　　嗫喏了好久，她还是没吐出一个字。她悉悉索索从包里掏出张纸放到桌上，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他疑惑地盯着她的背影，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留下的那张纸，但马上坐直拿起纸看，突然惊惧地瞪直了眼睛，整个人轰然塌陷下去。那张纸也随着飘落到地上。
　　他抖抖索索点了支烟，让自己沦陷在烟雾里。他眉毛拧成了个疙瘩，一动不动地萎在椅子里，紧抿着嘴唇，腮帮子鼓起，塌陷，又鼓起……烟头差点烧到手，他摁灭烟蒂又点了一支。忽然，他的牙巴骨慢慢向前滑动，停住，随之“噌”一下站起，一个健步追了出去……

　　注：《跟我回家》2015年12月15日获下花园印象全国小小说大赛三等奖。2016第二期发表于微型小说第三期春节专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