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夜渡

芳草溪流

    我少年时代生活在处于章水贡水汇流处的赣州。这座临近北粤的古城，夏秋之交在烈日炙烤下，就如同－座热气腾腾的大蒸笼，人们几乎是整天挥汗如雨；好不容易熬到夕阳西下，就赶紧往城外的赣江里跑。满城的男子似乎都跳进大河里来了，碧绿澄净的江水被搅得浪花四溅。大江也用它的清澈水流把人们身心的燥热驱除干净，一个个全都清凉无汗了。
    我们在水里泡够了，才在暮色昏茫中回往家里。
    母亲已把擦洗干净的竹床抬到了院子里。被烘烤了一天的瓦屋余热未退，上半夜，只能躺在外边乘凉。
    天空湛蓝高远。有的晚上满天星斗，有的晚上月明星稀。数星星看月亮也成了我们这些孩子的乐趣。母亲会告诉我们，哪颗星是北斗，哪颗是牵牛、织女。织女美丽能干，织出的云锦天衣灿烂极了，只是和牛郎结婚后，沉溺于爱情生活，荒疏了耕织，惹得天帝大怒，被责令各自回到天河两边，每年的七月七日夜晚才得一见。她们被隔离，相见甚难， 正如一首歌里所唱的“ 恨盈盈一水如隔关山重重” 。                  
    赣南多山，人们都知道关山重重的险阻。我就会长久望着云天深处，那如一条细长飘带的天河，为她们担心，七夕的晚上，她们怎么渡过呢？
    母亲又会告诉我，这天晚上，人间的喜鹊全都会飞向天河，一只接一只紧相銜接，搭成一座长长的鹊桥让牛郎织女渡过去。
    喜鹊也能搭桥，这太有趣了。七夕的晚上， 我不会再躺在竹床上乘凉，而是约着几个小伙伴四处寻看，喜鹊是否飞往了天河？  
    四野虫声唧唧，只有磷光闪烁的流萤在飘舞，确实不见一只喜鹊。还是孩子的我们却不懂得，夜深哪里还会有夜鸟，早归巢了。
    鹊桥的传说也为许多富于想象力的年轻人所喜爱。赣州城东门和西门外的大河上，各有一条用几十条木船承载、上边铺着木板的长长浮桥。城外四山多竹木，这些船只都是用上好柚木打制，再用桐油一层层涂刷，防水耐腐，水浪再大，也经得起冲击。走在随水波晃动的浮桥上，眺望上下游扬帆远去的大小船只，爽心悦目极了。有一年七夕，一些年轻好事者，却在浮桥两边扎上喜鹊形状的灯笼，由两名男女扮成牛郎织女 ，在采茶调的乐声中踩着高跷分别从两岸缓缓迈上浮桥赣。南踩高跷的高手多，但敢于在晃动的浮桥表演，却要技高一筹，这浪漫创意也就吸引了不少人观看。只是不知道正忙于银河夜渡的牛郎织女是否顾得上关注这人间热闹。
    十一二岁后，父亲教我读唐诗宋词，才知道这牛郎织女的故事，也进入了许多文学家的诗文中，那七步成诗的曹植就有：“ 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孤”，唐代崔灏、沈佺期、戴叔倫、王建、都有咏叹七夕之诗，宋代欧阳修和柳永又分别创制了56字和78字的《鹊桥仙》词牌。众多诗词中又以秦观那首“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最为精巧，就连那位多以豪放词见称的宋代名相范成大，也在《鹊桥仙》 中表达了他对拆散这恩爱男女的不平：“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 读来也是令人伤感。
    有的诗人还对喜鹊能结桥助人充满了羨慕，唐代诗人李洞在写给情人厐练师的诗中就有“若能携手随仙令，皎皎银河渡鹊桥” 之句。
    我在读这些诗词时，也从他们的遣词用句得到许多教益，如“银汉迢迢暗渡” ，“鹊桥己成，织女将渡” ，这些 “渡”字用得多好，如果像某些人所说，“从浮桥上过江，不能用‘ 渡过’，应该是‘跨过’” 。那还有什么文采和诗意？因为这不是雄纠纠跨过鸭绿江的战斗氛围。
六七十年过去了，住进高楼又有空调驱热的人们，不会搬着竹床在外边纳凉，夜看牵牛织女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