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淡彩，写意深秋

芳草溪流

    小城的冬日姗姗来迟，然而，季节的年轮似乎还停留在深秋，迟迟不肯更换。那一地落叶铺满了草坪，初冬的暖阳轻吻着每一片匍匐在地的秋叶，似在告别，告别那些曾经繁华盛夏的生命。又似喁喁私语，呢喃着曾经点缀枝头的脉脉温情。几株红枫立在河堤旁，一树丹霞，分外耀眼，轻风吹过，簌簌叶落，漂浮在河面上，缓缓地绕堤而行，阳光下，与细细的波光交织在一起，密密粼粼，拨弄着溶进水里的时光，吟唱着最后的秋歌。
    摘一枚彤红的枫叶，放在掌心，细数叶上的脉络，究竟有多少能经得起四季风霜。捧一缕初冬的暖阳，挂在眉间，倾听阳光里曾经的秋日私语，终究有多少熬得过世事变迁。挽一段身边的清风，留在心底，清净久经尘熏的心灵，到底有多少不舍能刻在生命的最深处。拈一滴草间的凝露，融在唇边，品咂深秋暮雨的苍凉，思忖还有多少岁月可以供我们这样闲庭信步、漫赏四季。
    走过一季深秋，我站在初冬的眉梢，将晚秋的风景尽收眼底：落叶飘零，冷雨霖铃，寒蝉凄切，秋风月弦，蒹葭苍苍，青筒碧莲，墨轩听雨，竹林吟风……诗意的夕阳倚着天边的晚霞，痴痴不愿离去，我知道，那落日也在留恋这醉人的美景。踏着细草铺毡的碎石小径，我折进疏林稀落的小园中，透过金黄的丁香叶，夕阳洒下一抹灿烂，映在树下层层叠叠的堆叶上，温暖了初冬的微寒。
    我将秋季，折成一枚书签，藏在岁月的竹简里，等待它慢慢泛黄、褪色，直到另一个秋季的到来，许我这一段与秋的宿缘继续。裁一段心事，捻时空的季风穿针引线，缝在记忆深处，用平静熨帖折皱的思念，恰如这一潭深幽的秋水，微澜，已动人。我将秋季，酿成一杯青酒，封存在光阴的酒窖里，待它慢慢沉淀、醇熟，用回忆的水墨把盏，每每念起，便浅酌一口，唇齿流香，在下一季秋的漫长等待中回味无穷。剪一纸流年，用泠泠秋月温柔过往，悬挂在窗外，听秋窗风雨夕，读红楼烟雨梦，来度过缠绵的秋夜，恰如那一缕清凉浅淡的秋风，轻拂，已醉人。
    在一处堤石坐下，戴上耳麦，听着音乐，细品这深秋的韵味。阳光懒懒的在草地上铺开，舒适，正好。长长的柳丝，分明还带着深情的绿，只是，也禁不住凄凄秋风，有的已枯黄、坠落，和着那飘落的枫叶，一起浮于河面上，流向生命的终点。
    河的尽头，是一泊静湖，碧绿深幽，夕阳下的青石拱桥横亘在湖面上，几只小舟在岸边搁浅，安静的看不到一丝水纹波动。只有在偶尔风起时，才看到湖面上的细细粼光在缕缕熔金下摇碎一湖秋影，那轻舟也跟着晃动起来，似要挣脱缆绳，驶向那彼岸花开的地方。几只彩鸳在湖里游曳，时而游向岸边，时而返回水中。我猜，附近一定有它的巢穴，便循着过去，果然，在芦苇隐蔽处，有几个软草铺就的巢穴，几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挤在一起，煞是可爱。我唯恐惊扰了这大自然的风物，便悄悄离去。
    漫步走过拱桥，在一处雕檐竹亭里坐下，抬眼望，平湖秋晚，暮色夕阳短。桥下水流舟自缓，桥上行人相看。岸边芦苇高丛，几枝断梗蒿蓬。日落疏林柳密，南塘一缕微风。细听，哀蛩声碎，叶落知秋意。烟晚暮平山色醉，远岫依霞日坠。小桥流水东西，南湖彩鸳双嬉。垂柳弄情涟漪，一声倦鸟清啼。身后，夕阳垂，山色晚，斜雁两行渐远。烟淡淡，树笼间，落花一朵闲。折柳丝，穿画扇，欲把秋风来挽。拈落叶，倚阑干，行云回首看。依堤傍岸湿金履，斜倚阑干拈残蕊。湖面风来，水榭竹亭拨柳开。密林深处栖归鸟，舟上清歌唱晚照。芳草连天，更有夕阳山外山。这满园的秋呵，让我沉醉其中，且不管，花开花落几沉浮，香浓掩土丘。暮来朝去数春秋，沧桑似水流。也莫问，情无限，恨何休，秋心一点愁。只愿，借来闲逸似云游，人间踏九州。
    沿着曲槛幽径，采一束篱边秋菊，这霜后的素菊，清香淡淡，风骨高洁。细嗅，兀自带有晋人隐逸山野田园的悠闲，唐人登高簪菊的雅趣，宋词赞菊临霜不凋的傲骨，元曲念菊黄花满地的凄美。一念间，穿越千年，在婉约平仄的诗词曲赋里，在幽馨沁人的静香里，寻到了那份秋心明镜、人淡如菊的素雅。在暮色融融的小园里，在风定尘寂的幽静里，寻到了那卷菊色掩黄昏，暗香动疏林的兰墨。
    令人惊喜的是，园角的月季园里，竟然有花盛开。小小的花朵，虽不能比五月的纷繁妖娆，却也娇俏可爱。在这秋风秋雨秋瑟瑟，秋月秋云秋萧索的暮色里，这点点的红色点缀了整个园区的生机盎然。它小小的花瓣是如此动人，不是因为美丽，而是因为执着。它坚强的生长着，倔强的盛开着，在满园秋色里增添了一笔温婉润色，是对夏的怀念，对秋的眷恋，对生命的不悔。我被这小小的花朵感动了，伫立良久，不忍离去。落日长风里裹着寒意吹过小园，枯枝败叶零乱飘落，而它，依然昂首微笑，不肯舍弃每一片花瓣，宁可美丽逝去，也不低首垂落。这冬日盛开的玫瑰，怎不叫人心生怜爱？
    这满园的秋呵，是一轴泼墨在宣纸上的浅绛山水画，夕染天边，浅舟横塘，枯叶幽径，赭石皴林，山远水静，细草微烟。又是一卷细描在湘绢上的精致工笔画，黄昏晚霞，暮卷残云，枫红柳绿，水波豰纹，竹帘风动，轩窗邀月。是一幅手绘在琥珀里的细微内壁画，日落西山，暮云远岫，烟淡疏林，平桥溪隐，秋江泊舟，人倚月边。又是一件烧制在青花瓷上的扇面画，斜日向晚，风静莎软，小园寂寂，烟林漠漠，两行征雁，一帘幕秋。
    我也是迟迟不肯将这深秋放进记忆的行囊，怕一背上，便再也寻不见。拾一片金黄的丁香叶，吹去尘埃，留住清芬，放进明年的信封里，待它四月和风煦暖，丁香花开结千绪，倚遍阑干愁无数。熏透窗纱染红笺，江南驿寄少留驻时再打开，细细回味曾经的秋思。这心形的叶片边缘线条柔美，纹理清晰，轻置掌心，如一颗柔软的心纤巧、细腻，这应该是宋玉那颗悲秋的慈悯之心吧。想来，秋季总是使人萧索悲戚，伤感零落，词里尽是眉间愁，月下浅醉花前酒。谁家倚笛弄断肠，却道一曲相思瘦。我将这颗柔软的心紧握手中，生怕它禁不起秋雨的凄零。忽地，一阵风隔塘吹来，纷纷木叶落潇潇，似美丽的蝴蝶在阳光下恣意翩舞，就这样，一季深秋，印在了秋风画扇里。
    我沉醉在这黄昏的小园里，拥抱落日的余晖，俯拾柔软的落叶，牵住晚风的手，试图将这美景留住，可是，这晚秋，怎一个醉字了得？又岂是几笔水墨淡彩所能描绘的？时光的脚步匆匆而过，又岂能留住草木的芳华？我所能挽留的，也只是暮秋渐衰的蛩吟随同满园落叶，碾入尘泥，留下一段寂寂清香让我回味。
    夕阳漫过青石拱桥，褪下霞帔，没入远林中，水中熔金的倒影亦更换了清冷的秋颜。天边，暮色渐重，园里，晚风微凉，深秋，亦渐行渐远。而我，尚徘徊在诗情画意的满园秋色里，轻轻挽住季节的裙裾，用写意的一抹淡彩描绘痴痴的秋恋，用细腻的工笔雕琢眷眷的秋心。只等，走过冬日，度过三春，掠过盛夏，再与你相逢，续写这不了的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