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做一条小鱼

人生何处

　　我是一条小鱼，小到可以被大鱼成群结队地吃掉，也小到可以从渔人的鱼网眼里漏下，从捕食者的牙缝中逃生。我很喜欢做一条小小的海鱼，我喜欢与透明的水母一起舞蹈，我喜欢和愣头愣脑的蚌玩捉迷藏，我喜欢藏在彩色的珊瑚中美美地睡上一觉，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因为我懂得知足和理解。对于我们的种族来说，千百年来固定的死法就是或被吃掉或者老死。我想，如果一天我终究没能逃出那个口腔，死去的那时刻，我会极为平静。而老死，那需要运气才行。

　　但有些事远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没有想到我是被干渴死的。

　　暴风雨来临的那一天很普通，只不过海面很阴沉，天空中有乌云，我和小伙伴们相约去海边逛逛。突然，海面上起了风，雨落在海面上声音很大，夹杂着一两声海鸥的怪叫，有些可怕。渐渐地，海上的声音越来越大，海水被狠狠地抓起来，抛下去，又重重地摔下来。我们被卷在海浪里，晃地东倒西歪，慢慢地，我感觉到了身下沙子的粗糙和水的冰冷，水在往回走，我们跟不上，我想，我们是被留在岸上了。

　　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我躺在水坑中，看着天上紫色的闪电，虽然有些可怕，但我不得不承认那真的很美，雨渐渐停了，只剩下一些风还在飘荡。天上有无数的星星在闪耀，就像妈妈给我讲的故事里的一样美丽。我的眼泪滑了下来，一颗星星倒映在我的泪水中，闪闪发光。我侧身，拥抱着这颗星星，睡着了，我想，这或许是我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着星星入眠了。

　　美好的事物总是很短暂，东方开始露出鱼肚色的白光，只有一点点，后来红了大半个天，太阳一点点地出来，很美，很亮。这是我第一次拥抱着没有被水阻隔着的阳光，感受着它的温暖，太阳用一种丝毫没有道理的方式美丽着，同时，我也感受到了身边的水的减少。因为太阳，水消失的很快，我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我朝向太阳一面的身体开始干燥，发紧，很疼。阳光的触摸没有想象中的温柔，相反，它暴虐的把我推向死亡。那一刻我的身体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痛苦，我的身体如撕裂一般，身体上的水分在蒸发消失，那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我在慢慢地干死。

　　几经绝望的我忽然看到一个小男孩弯腰拾起我的同伴，将它们扔回大海，我想引起那个男孩的注意，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男孩动作还在继续，一条又一条，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越来越想活下去，是的，通过那个男孩的手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可是我没有办法动，只能等待，等待着他那如上帝般慈爱的手会落在我的身上。

　　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他就站在我的身边，他对小男孩说：“孩子，这水洼里有几百条鱼，你救不过来的。”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在救，谁在乎呢?”

　　“这条小鱼在乎。”他抓起一个伙伴，扔进海里。“还有这条，这条，它们都在乎。”

　　孩子的眼睛就像刚才的星星一样闪耀，那么美。我的心在狂喊，是的，我在乎，我在乎，我在乎这样渺小的生，不愿意这样卑微的死，我好像看见那个男人也弯下腰，一条一条地往回扔我的伙伴。我突然笑了，快乐了，没有痛苦了，也没有理由痛苦了，这不是麻木，而是从未有过的清醒。阳光照射过的皮肤在开裂，口腔和腮在滴血，但阳光照射过的灵魂却在歌唱，那是人类的灵魂啊。

　　他们的手始终没有落在我的身上，虽然我感觉到了他们的气息，对于生命，我从未放弃过，可是这样死去又有什么不好呢。我懂得了生命的意义和灵魂内涵，至少在这绝望的过程中，我拥抱过星星和太阳的美好，拥抱过那个男孩美丽的灵魂。这些东西，已经只为我所拥有了。

　　在明亮而温暖的阳光里，我的气息渐渐微弱，我拥着那些我第一次拥抱的美好，慢慢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