屐痕之处是浅秋

那年冬天

    一层秋雨一层凉。
    到底，秋潋尽了夏的燥热，漫过了一重重山水。仿佛一夜的雨，泅湿了季节的更替。清晨的凉，黄昏的凉，离散清愁的凉，一并的扑进了光阴里。耽美于秋的凉意之中，不得不道；天凉好个秋。
    院中的梧桐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少了蝉的聒噪声，梦里多了些蟋蟀的催更声。此时的蟋蟀，一到夜里，无处不在。心沉溺在蟋蟀无眠的歌唱中，“蟋蟀在堂，岁聿其莫。”秋蝉的暗哑，有些叫人落寞；而蟋蟀的欢唱，又让人心里觉得清闲。一树的桂子，金黄的，银色的，散落了一地。早晨醒来，推开院门，凉意袭人，阵阵秋风吹皱了心事。一地的桂子，脚踏上去，没有声音，只能感到一点点极其的细致和柔软的触觉。透过梧桐树叶的间隙望去，云彩如纱，轻轻地掠过了湛蓝的天空，徒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细数树底下遗漏的一丝丝日光，或藏于桂子细碎的花蕊中，或照在瓦楞之处，闪烁着柔和的淡淡的光辉。
    8月的江南，午后的温度逐渐上升。而此时的阳光最适合植物的生长。成片成片的植物，充分地享用着阳光给予的生长能量，拔节展叶，柿子挂在枝头上，果实日渐趋于硕大。青涩的柿子，删繁就简，挂在树枝上，有些潦草，却有些深深的秋意上心头。稻田里的稻子抽着穗，贪婪地允吸阳光，不到一个月，绿油油的稻子就变得黄澄澄的，像是铺了一垄的金子。密密匝匝的甘蔗地，摩肩接踵等待着一场秋霜。有经验的老农熟知，抽节的甘蔗只有经历了秋霜，方会变得甘之如饴。
    陌上，垄间，木槿花和紫薇花，紫色的花瓣争芳斗妍。只待秋风吹起，花瓣便纷纷地落至田埂上。这是木槿和紫薇花最后绽放的时刻，它们孤注一掷地恣意怒放。“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稀稀疏疏的篱落间，蒲公英的种子随着秋风开始了新的一轮启程。芦苇花摇曳在风里，夜夜泊着秋的愁绪。“梦魂空系潇湘岸，烟水茫茫芦苇花”。秋风萧瑟，芦苇花与清愁一样的悠长。
    秋雨，平平仄仄地下起来。
    在灰沉沉的天空下，秋风吹来了薄薄的一层乌云。雨，窸窸窣窣地落在屋檐上，然后在空中盘旋着一个曼妙的弧形。俄顷，在地上划过了一朵小小的水花，微微地溅起了星星点点的沙尘。不到片刻，云西去了，又见阳光懒散地躲在枝头间。天边的晚霞也上来了，罩着大地，一片通红。湖水波光粼粼，泛起了一层柔和红晕。偶尔，数只白色的水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荡起了无数的涟漪。风烟俱净，“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江南的秋意，在夜里最有况味。
    月色清冷，树影婆娑，池子里的荷花宿醉未醒。秋风吹在身上，凉意沁肌肤。夜间一切的万物在朦胧的夜色中悄悄地吐纳着，而一种深远的古意在万物的吐纳里蔓延着整个夜色。远处的山峦像野兽一样匍匐沉睡着，池子旁的菖蒲宛若国画中的“个”字，莲子影影绰绰地立在池中央，浓墨相宜。荷叶浮在水面上，风起时，“飒飒”作响。山寒水瘦，最美的是低头的那一抹，误入藕花深处，仍嫌不够。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江南的浅秋，落在屐痕里，镌刻在岁月的河岸上，芬芳了一路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