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高建军）

金莲川文学

　　一只宿鸟被我惊起，划过林梢，在蓝天和白雪缠绵的峰线间，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瞬间远成了模糊。望着，不禁浮想，那一边是怎样的世界呢？流云自天边起，太阳还没有升。小路在白杨林间，闲闲的候着，一付静心等你的样子。明明暗暗的光影里，落光了叶子的枝干犹自葱茏。回首望，那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连着一片袅袅炊烟，在我心里且飘且落，撩拨着眼里一片五彩斑斓的远方……
　　那一年，我八、九岁的样子。初冬的雪后，天气依旧不冷，雪下面恍若还覆着深秋的暖色。我跟着表姐，第一次出最远的门子。表姐是从好远的地方，来我家作客。现在想来，其实也就二十公里的样子。可是当年不同，我所有的见闻，也就是房前屋后田间地头，一个瘪瘪的书包，一筐猪菜一捆草。表姐二十上下的样子，穿着举止谈吐，无不让我感觉着一个未知的世界，当时我不知道，有个词叫繁华。雪地里娉婷着行走，领着我。这天地有多大，有多远多远的这方？小小的心充满雀跃的想象，那一刻，我情窦初开了。
　　天色擦黑，表姐家到了。一天辗转几经，这就是我心里的远方么？四周黑漆漆的大山，遮住了整个天空。月色没有，电灯也没有，心里一片沮丧。熬到了刚想入睡，听见一个黑洞洞的声音，你带来他干吗？一声叹后便无声无息了。大家都挤睡在一个土炕上，我知道这是在说我和表姐。始终没听见表姐的回应，我便又睡不着了。此时心里满满是父母的叮嘱，他们的眼神，好象从来没有这么明亮，在这第一次离家的深夜里。当时真的不知道，离远方很近的两个字，莫测之后更有无奈。其实表姐家和我家一样，只是她离过家，在更远的一些地方行走惯了，多了一颗不安分的心，跳动着让我触摸，让我心有向往，情窦盛开了…
　　此后，便是一连串离家的日子，目光渐渐恍惚。比如一棵小草，想要活着，就必须把根扎得好远，好辛苦，一些路是必须要走过的。人生万场，不过蒋捷一阙虞美人，听雨的心境而已，歌楼僧庐，冷了暖了随你阶前任滴。只是怀揣着那一番纯而又纯的美景，眼睛便始终望着。不怪这世界残破，是我们的内心从小就径直完美。些许跌宕，也许是内心的不平。远方，通过视线，走在我心里，偶尔改变一下我的容颜。
　　些许日子终究是过了。此后好多年，得到表姐的消息是，她遭遇了人贩子。家人多方寻找，终久无果。第一次带着我出远门的表姐，此时是那么小，那么柔弱，悬在我心里，这么多年，一直不落。无论走到那里，幻觉里总有她娉婷的身影，把我领着。一遍又一遍回望那个雪后的早晨，望不到尽头的诱惑依旧神秘，这一转身，也就别怨世事沧桑了。料想你天崖海角，也一定记得。都是只身飘泊，你究竟是离我近呢还是远了？我在等你的信呢，托那一场初雪，托那个被我惊起的鸟儿，一路方向。我想告诉你的是，我还一直跟着你哪，飘着流浪着，老了累了，累到回不去了。我宁愿相信你是遇到了可心的人，偕着缘分寻到了宜居的去处。山林水岸，男耕女织，相夫教子，安居乐业。而我，这么苟且的奔波，远比不了你一场轰轰烈烈的走失……一直念着回家哪，一直想约你再走走，在那个雪后的清晨，林间小路。隔了一程山水，隔了一季岁月，隔几重朝朝暮暮，梦回那个当年打点行装的地方，也许是我们此生最美的游历了。愈来愈远的行走，愈是年久日深，那时那景愈是风姿月貌，被风尘愈擦愈亮。不禁喟叹，满满的何必当初……
　　其实生命就是这样，没有人能回到娘胎里，那个世上最暖的地方。远处不胜寒的时候，想一想家，就当各自珍重了。依我和表姐的宿命，远方就是一生悬在心头的一个向往，只合梦里回望。及至老大难回，家还是那个雪后的清晨，干净清凉。回首炊烟下，它还那么温暖的等着，却成了我今生难抵的远方……其实这一切，我都曾实实在在的拥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