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房改造（张海军）

金莲川文学

　　一
　　王林觉得这个社会就是不公平，人家有钱人什么好处都轮到了，他王林房子烂成那个样子，想申请一个危房改造项目都不行。也是他运气不好，碰上园区的云胖子正好在村委会办事，村主任故意刁难不说，他也煽阴风点鬼火，开玩笑褒贬王林给他打工时，切山药籽不留眼儿，良心不好，成心不想叫他的土豆发芽。还说好处不能给这样不负责任的人。王林在心里把云胖子骂了一百遍，捎带天底下所有的有钱人。其实王林是想当面直接骂云胖子欺软怕硬来着，因为他知道，所有给云胖子打工的人们的工资，都得拖欠到秋后结算，唯独于河给园区装卸车的工钱，云胖子却是现场结算，说是照顾于河这个一无所有的刑释人员，可在王林看来云胖子是怕人家这个坐过劳改的人找他麻烦。可真要当面骂，他又怕云胖子扣他的工钱。他想到了秋后拿到工钱后，第一件事就是先骂云胖子一顿，谁叫他多嘴，害的王林申请不到危房改造的项目呢！
　　可话说回来了，王林在云胖子的园区打工确实挣了几千块钱，虽然要等到秋后才发工资，可那终究是自己挣下钱了，晚几个月花没什么。对于他这个没有别的能耐（技术）的人来说，还是蛮不错的。他想，要是再能找点别的活干就好了。
　　想啥来啥，于江来找王林当小工，一天一百五十元。这样的好事王林能不干吗？没多问，他就说干。

　　二
　　今年上级搞民生工程，落实到土圩子乡的项目是危房改造。于江听到消息的时间要比王林早，报着“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的想法，他提前把老母亲住的破老土房子拍成照片，亲自送到村委会和乡里。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不，这第一批政府给补贴三分之一的危房改造指标就有了他老母亲的大名。
　　于河有一手不错的瓦工技术，但是一个人垒墙窝工。于江又花钱请了本村的二把刀三毛和他师傅，也就是小庙子村的老高师傅来一块儿砌墙，这样不是快吗！
　　于河和老高三毛放线儿，垒地基。王林和村里的光棍儿刘二小筛沙子。
　　刘二小是全村出了名儿的话痨，自己混的不好吧还专爱取笑别人，一张嘴就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话。今天和王林遇了一块儿，自然不会放弃贬低对方的机会。刘二小说，你看你跟你那个臭兰香老婆咋混的，人家于家哥们多有能耐，给他娘闹了个危房改造，你就不行了，那个土房就不知道改造改造，只能给人家打工。王林一听危房改造就急，而且一急了说话就爱带个“叫”字，说，阿叫你咋不早说？我不知道他们这是危房改造，要知道叫干也不干。
　　王林扔下铁锹就走。于河看见赶紧过来问咋了？王林说，叫你要个人花钱盖房子，叫我，我给你干，要是危房改造叫我也不给你干。于河赶紧拉住王林，要知道现在雇人难啊！年轻人都出外打工了，再找不种地不种菜的人少了，又耽误工夫。于河说，林哥，你干活我哥给钱，又不是不给你钱。王林“唏”了一声，说，叫你要是危房改造，给我二五一万我也不干。呸……王林想骂人，可是又有点怕于河这个坐过牢的人会对他怎么样，嘴里就像神经病似的嘟囔着自己也听不清的什么话。
　　看着王林倔的倔的走了，于河这心里就想着是不是自己不小心，什么地方得罪了王林？可听刘二小讪笑着说王林就一个闺女，早不念书了，不缺这几个钱，于河也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三
　　王林气冲冲走在街上，被一块石头绊倒，爬起来大骂石头，叫他妈的势利眼石头，看人没用就往倒绊，看人有用就给垫院。
　　前些时他找过村委会好几次，村主任先是说要乡干部考察，后又说需要旧房子的照片。王林找人拍了照片，送到村委会，主任又埋怨他来晚了，说今年就三户指标，比王林还破还烂的房子有的是，怎么也轮不到他。早来三天能赶上乡长来，说不定还有机会。还说他们九队一户也没有。王林本来还想要跟主任理论理论，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一户也没有也好，反正自己得不到好处别人也别想得到。
　　王林心里生气，感觉这个村主任忒不地道，说的是没有指标，结果把好处给老于家了。王林决定再去找村主任，说什么也地跟他说道说道。他直接去了主任的菜地。
　　呵！菜地里一片繁忙景象！男男女女二十几个人在绿汪汪、密匝匝的菠菜地里起菠菜，地边站着一辆装有半车菜蒌的汽车。主任手拿一只喷壶，在地里忙着给满篓子的菠菜里加水。那个挎包的大肚子男子一看就是菜贩子，抓起村主任的菠菜看，看完就嫌水少，还说要走远路，水少了菜容易坏，要求每颗菜都要蘸水。村主任赶紧给人家点烟赔笑脸。看来他还是没有人家菜贩子牛。别看主任没有菜贩子厉害，可还是比他王林厉害。
　　王林没敢大声，说，主任，你不是说叫咱们九队没有危房改造吗？叫我……我听说于江就有。
　　主任说老王你看啊！于江他妈那三间小土房快塌了是吧？老太太快七十岁了，小儿子又什么也没有，总不能半夜让房子塌了把娘儿俩砸死吧？王林说，叫老太太应该去她大儿子的大瓦房里住。主任一和王林说话就想揭短，说，你怎么不把你们家老爷子接回你家？王林讪笑，说，叫我妹妹家不是比我家条件好吗！主任说今年肯定不行了，他也没办法。
　　王林无精打采的往回走。就在来的时候他还气愤地想，主任要是不给他好话，他就半夜去主任和于江的莜麦地里放马，祸害庄稼。可一听主任说的话也有道理，他又把自己没有申请到危房改造项目的主要问题归罪于云胖子，这个家伙咸吃萝卜淡操心，一个城里人跑了王林他们大营盘村来大面积种地，当起了大地主。他又恨恨的想，等哪一天有机会，他要用小刀刀把云胖子园区里的灌溉喷带割烂，可又怕被别人看见不好。其实他是一个既善良又懦弱的人，因为他一直想着各种儿童恶作剧般的报复有钱人的手段，却从来不敢付诸实施。

　　四
　　自从盖起房子以后，于河打了几天工就没事儿干了，就想找点活干，而云胖子的种植园区，种上土豆以后这三个月就没有装车卸车的活了，他只能托老同学吴斌帮忙找瓦工活了 ，吴斌当时说先等几天。于河等干活等的心烦的时候，天气还连续下了几天小雨。这几天王林在家里也遇上了烦心事，因为他那俩间土坯砌筑的马圈后墙，由于年久失修，被雨淋塌了。
　　“这天，他妈的叫雨下个没完”。王林一边骂天一边在院子里逡巡，刚找到一把铁锹，准备清理一下马圈后墙地基，天上又下起小雨了。他无奈地放下铁锹，看了看黑云翻滚的天空，回屋避雨。心里盘算着应该尽快买点儿砖，找个瓦工，用砖把马圈后墙垒起来，垒成砖墙是有点儿费钱，可是它不怕雨淋呀！而且他家里原就准备了一千多砖，关健是这个大忙的时候，瓦工不好找啊！昨天给小庙子老高打电话，结果老高说顾不上，他在杭盖淖尔还是察布淖尔没听清，说是盖养牛基地呢！其实王林知道，也就是嫌他的活小，老高是大瓦工，这点儿小钱，人家看不了眼里。他要是盖三间大瓦房，老高一定会来。
　　王林一回到屋里，心里烦，大概脸色也不好看，就长吁短叹起来，他老婆臭兰香就骂他。臭兰香其实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周兰香，自从刘二小给她起了这个外号，知道她真名的人越来越少了。
　　臭兰香不骂王林就不正常了，骂，看你灰溜溜的脑袋，连个瓦工也找不到，当年我哥哥她大舅盖房子的时候，哪一天都来几十个后生帮工，干一天就吃点儿饭喝点儿酒。王林犟嘴，说，那不一样，叫那时候咱们这里也一样，叫人帮工不要钱，人也多心肠热，这时候儿没人，没有人情味儿。女人又骂，你个挨木头刀的脑袋，听说余老二在家待着呢！你不敢去找他？王林说，早就想到了，可是春季那会儿都说好了，叫我 给他娘干活，最后又扔下不干了，叫于江不高兴了，于河监狱都蹲过，我……我不好意思找他，也有点儿不敢。
　　还是女人脑子好使，周兰香说，你去找于河，就说叫他干活，比别人工钱高，他在家里呆着没事干，肯定来，到最后多给他几十块他肯定高兴。

　　五
　　王林下定决心又犹犹豫豫地去找于河。于河家快到了，两间砖瓦房呀！看着就眼红，要不是用得着人家，王林说什么也不会来的，省的心里不平衡。
　　于河跟他老娘都在家。一见王林到来，于河赶紧递烟，老太太热情的摸着水杯倒水。看着老太太递水时颤颤巍巍，瞎迷簇眼的差点烫着，王林觉得应该让于河多挣点钱，可看到别人挣钱他又嫉妒的不行，不用吧还不行，心里这个矛盾。没办法只得开口，说，马圈后墙叫雨淋塌了，明天想叫二兄弟给垒一下，有钱叫本村子的人挣。于河说正愁的没事干哩！钱什么钱，不要钱。他还以为是十年前呢！那时候人们不种菜，不打工，盖房子时帮工的人多。可以说古道热肠，现在是人情如纸。其实也不全是，毕竟那时候没有挣钱的门道，现在人们都能挣着钱，自然就没人白帮工了。于河说不要钱，可他老娘不行，老太太要儿子歇几个月再干活。王林感觉老太太不好对付，大概是怕不给钱。他赶紧说一天二百块钱，干完就给钱，还说我王林可不敢骗二兄弟的钱。
　　于河高兴的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说，好吧，明天早上收拾一下工具，一定去。
　　王林带着办成事儿的喜悦往回走，这回看臭兰香还能再骂他？可话说回来了，这于河一天挣二百块可不少了，顶他干两天的了。钱呀！二百块呀！特别是这钱还不是自己挣，而是自己往出拿，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第二天早上又是个阴天，王林在院子里又在嘟嘟哝哝的骂天。又象是在和天商量，看来是还要下雨呀！叫要是下雨可早点儿下，别等于河来了干活时候，叫干了半天你才下，那样，那是该算一天工钱还是半天？算半天于河能答应吗？他可是蹲过监狱的人。王林把自己的瞻前顾后性格归罪于天气，认为是天气在专门跟他作对，所以一看是阴天，就又开始骂天，又希望于河今天不要来。可是于河偏偏如约而至。

　　六
　　屋里女人刚刚穿起衣裳，炕上的被褥还没叠好。
　　臭兰香嘴里叨咕着，这个于二小来的还挺早。
　　院子里于河背了一个崭新的包，包上还有四个字，王林认识后两个字‘生产’，至于‘安全’两字他觉得有点儿眼熟，可就是不认识。就像刘兰芳说书的话‘花里虎，虎里花，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他看到于河的工具兜鼓鼓囊囊的，那肯定是干活用的瓦刀大铲了。
　　于河在院子里就喊上了，林哥、嫂子，起来没，我给你们垒墙来了。王林赶紧回答，叫阿起来了起来了，你先进家吧！
　　于江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到屋里被褥狼藉，又要往外退。王林赶紧迎过去，说，没事儿没事儿，叫阿进来吧！周兰香一边梳头一边说，二兄弟进来吧！没事儿，我起晚了，你先坐了凳子上，我一会儿给你们做饭。于河把工具兜放在外屋大红柜下边，进屋坐在凳子上。
　　王林开始骂女人：懒你妈的太阳晒屁股了，啊！今个儿没太阳，你去看看天气，能不能下雨，要还是下雨，今个儿这活儿就没法干了。于河只听说臭兰香骂王林，不知道王林有时候也能骂臭兰香。女人要出去看天，于河赶紧说，这天不保险，不过连阴雨是没有，就是一会儿下点儿一会下点儿，干活应该没问题。
　　王林心里话，你可不是没问题，干一会儿避一会儿雨，再干一会儿又避雨去了，我还得给你掏一整天的工钱。可话不能那么说，思虑再三，说，二兄弟，这不是能干不能干的事儿，叫你一湿了衣裳多不舒服，要不等明儿个天好了叫你再干吧！于河一想，说，也行，反正我这几天有时间，那就明天来，我把工具放你这了，省的明天来背它。王林觉得这个于二小是怕他不用他干活，所以就留下工具，就为了占住这个活，怕别人抢去。还是有钱好呀！我王林也有牛气的时候。于河把工具包塞进大红柜底下，站起来往外走。臭兰香赶紧送出去，虚头巴脑地说，二兄弟，你明儿个还照这会儿来，明儿个嫂子早点儿起，给你做好饭。于河说做啥好饭呢，明天我早早的在家里吃了再来就行了。

　　七
　　于河走了，结果这天一天也没下雨，还没到晌午，红耿耿的太阳就出来了，王林后悔又多耽误了一天，要早垒完马圈自己也好再去打点工，而且还不知道别人咋看他呢，其实有时候王林还挺在乎人们说他小气的。女人说，有甚后悔的，明儿个于二来了就好酒好菜，当个师傅招待人家呗！王林说也只有那样了，反正于河没事干，这挣钱的事他还有啥说的。
　　第二天一大早，于河又来到王林家准备干活。走到院子里他就闻到一股什么香味儿，心说，看来今天这两口子起早了。一进外屋就看见王林和周兰香两口子正在锅台边从一个大坛子里，往锅里倒油。金黄色的胡麻油闪着诱人的光泽，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味。于河一看人家这是要动油锅，炸油饼或者是炸油糕。北方农村风俗，动油锅炸食品那是用来招待最希罕的客人的。于何心里立刻流过一丝暖意，一下子就有了被人重视的感觉。说到底他从心底有一种渴望被社会认可的迫切心情。看来王林这家人真拿他当老师傅对待啊！哥哥于江一直说人家是吝啬人，看来他是对王林有偏见，人家也有豪爽的一面。周兰香与昨天判若两人，忙着出出进进，还不忘和于河客气，说，二兄弟，你先上炕喝酒，嫂子给你炸糕。
　　于河正想客气几句，腰里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老同学吴斌的电话。吴斌声音挺大：“你赶紧来吧，带上行李，我给你找上活了，能干两个月，绝对骗不了。”于河心里高兴，又左右为难，可还是没忘了问吴斌重点，工钱给多少。吴斌爱开玩笑，说，二百五，我说你是二百五，人家就给二百五。于河说，工资给的不低呀！二百五虽然有点儿傻，可它是个吉祥数。吴斌说，这我还不满意呢！要是秋天至少要给你三百一天。于河说，明天去行不？这儿一个邻居，有一天的小活儿，请我给干一干，这平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能驳面子。吴斌着急了，说，不行啊！赶紧来吧，人家这是三排恒温库，要在两个月之内必须完工，秋天还要收菜呢！你必须今天来，我开车接你，马上就到，你赶紧准备。说完就挂断了。于河看着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四个字心里犯难，好容易找上两个月的活，他必须去，可怎么跟王林两口子说呢？好在刚才打电话臭兰香听到了，应该能够理解。王林两口子看着于河。于河硬着头皮，说，林哥，嫂子，实在不好意思，我要失信了，老同学给我找上活了，而且要开车来接我，今天不能给你们干了。王林两口子急了，王林说，兄弟，叫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的马圈……？这会儿去哪儿找瓦工呢？臭兰香也说，二兄弟，她二伯伯，你就晚去一天吧！你看嫂子都把油下了锅了。于河红着脸，说，对不起嫂子，你刚才也听到了，老同学开车来接我，刻不容缓呀！他赶紧从大红柜下面取出工具兜，背上往外走，头也不敢回一下。心里有愧呀！感觉对不起人家那一顿炸油糕，尽管自己没吃着。

　　八
　　自从那天于河走了，没给王林垒墙，王林心里就怀疑，这个于河是不是报复他上次没给于家干活呢？王林前一段时间费了好大劲才找上三毛给他垒墙，说好了一天二百块，如果找老成手的瓦匠一天给三百人家还不愿意来呢。三毛来给王林垒墙了，看着三毛比比划划的那个不利索劲儿，王林就来气，他不气三毛，他生于河的气，这个于河，害人不浅，也就是小活，这要是盖三间大瓦房那不是误事吗？这个三毛没有他师父老高领着，就干不好活了。三天了，一天的活，三毛干了三天，垒完了再拆，拆完了再垒，最后也没垒正。墙垒歪了，可工钱却是六百块。王林给三毛拿了五百元，说，就给这么多了。三毛说，五百就五百吧！乡里乡亲的，那一百就算是我帮工了。
　　王林感觉这个三毛可比大毛、二毛难对付，墙垒的这么赖，还要叫他搭人情。唉！要不是于河……算了，不能说于河，春季王林没给他们危房改造当小工子，三毛可是知道的。王林又觉得自己上了于江、于河、三毛三人的当了，这三个人一定是合伙给他下了一个套。其实人有时候一钻牛角尖，就怎么也出不来，王林现在就这样。他心里骂着，好你个于江、于河、好你个三毛，等哪一天半夜，我去你莜麦地里放马，不，这个于老二没地，对，我去……人们看不着到时候，我去把你盖好的新房玻璃砸烂……王林心里设想着种种他自己认为最恶毒的报复手段。
　　吴斌办事就是可靠，他给于河找的打工的工地一完工，于河这一万五千元工资就拿到手了。从闪电河边回大营盘村正好走县城，于河想给老母亲买点营养品，看到水果摊上摆的琳琅满目，他被一种水果吸引。想起八年前自己错把猕猴桃当山药蛋的尴尬事，决定买几箱猕猴桃。而且这种水果在坝上农村来说也算稀罕物了，用来给王林赔礼道歉再合适不过了。因为他到现在都很享受王林一家子把他当老师傅看待 ，那种高看一眼的感觉。于河到家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从出租车上搬下五个小箱子、一卷行李，还有工具兜，两瓶草原酒。递给司机四十块钱。出租车屁股一冒烟绝尘而去。
　　儿子回来了，老母亲非常高兴，于河打开一只箱子，把猕猴桃倒在炕上，说，吃猕猴桃。老母亲惊讶，说，这个偢小子，猕猴桃还有五箱子五箱子买的？于河说，我没给王林垒墙，邻里邻居的，觉得对不起人家，我准备给他们两口子送两箱。老母亲说，一箱子就行了。于河心里惦记着事情，觉得这用来赔礼道歉的礼物，应该马上送给王林，所以他拎起一箱子猕猴桃去找王林。刚一出家门，就发现院子里有人。

　　九
　　傍晚，王林牵着马，在村边碰上了村主任。村主任开了一辆过时的面包车，看到王林就停下了，从车窗户伸出脑袋，说，王林，你他妈的，晚一年你能死，哭声闹秧的，回去准备一万块钱，今年秋季的危房改造项目下来了，上边补贴最少八千，咱们九队有你。王林一听就高兴坏了，说，我知道主任给说好话了。主任点头，说，我一点儿也不想给你这个没良心贼说好话，可我怕半夜你的房塌了砸死你，砸死你大营盘少了一个害根儿，可我这个村长就当不成了。王林高兴地挨了一顿骂，打着口哨回家饮马，饮完马又想起一个重要事儿，就又高兴不起来了。自己盖房雇谁砌墙呢？用乡里派的工程队工钱肯定高，自己雇人该找谁呢？找于河？不行，有钱也不能叫他挣。找三毛师傅老高？老高工钱高。唉！当乡不养当乡人，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看来只能雇外地人了。一想起于河在关键时候卡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王林就越来越生气，他终于下定决心拿石头去砸于河家的玻璃了，趁于老二打工没回来，老太太看不着。天黑了，王林怀里揣了一块小石头，来到于河家院子里。于河家两间房灯火通明，干啥呢？是不是于老二回来了？王林知道自己没有于河跑得快，要是一石头把玻璃砸烂，被于河追出来拿刨锛子刨他、拿桃铲砍他……他认定于河蹲过监狱就一定是穷凶极恶之人，想象着自己被于河抓住后百般催残，竟然两腿发抖。就在他准备撒腿远跑的时候，却见门一开，于河手提弥猴桃出来了，灯光照射下，映出一条长人影。王林想，这回可被于河看见了，该往哪里藏？于河看到院里有人，问，谁了？王林好象真干了什么坏事似的惊慌不已，回答，叫阿是我，王林。于河说，是林哥呀！快进屋，正好我给我哥买回草原酒了，你们俩喝两盅。王林紧张劲儿还没过，结结巴巴，说，我……我顾不上喝酒了，叫啊我找马呢！”王林没说完就开始往院外走。于河赶紧紧走两步，给王林递上小箱子，说，林哥，偿偿我买的猕猴桃，上次走的急，没能给你垒马圈墙，感觉挺对不住的。王林一听这话，心里的恐惧一下子就烟消云散，又细想自己从没见于河打过人，甚至也没见他骂过什么人。为了平复自己心理认识的巨大落差，赶紧拿猕猴桃回家。
　　出了于河家大门，王林从怀里掏出准备砸玻璃的石头扔到墙跟儿下，这才长出一口气。

　　十
　　王林往回走，看到街上对头停着两辆面包车，车灯开着，听着有人说话。王林想看看怎么回事，爱打听村里新闻和小道消息是大多数村民的爱好，王林也不例外。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村主任和云胖子站了车边说什么包地种地的事，过去他恨这两个人都是因为危房改造，可现在村主任在乡里帮他说好话争取到了，他也就连带着对云胖子都不那么恨了。他马上又想起一件事，借这个危房改造的机会赶紧跟云胖子要工钱。
　　王林到了云胖子车跟前时，正是主任和云胖子说到关键的时候。王林找不到插话的机会，灵机一动，他从小箱子里取出两枚猕猴桃，分别递给主任和云胖子。这两人识货，拿到灯下一照，立刻异口同声说，猕猴桃。王林觉得有人给自己送猕猴桃倍有面子，特别还是曾经坐过监狱的于河，所以主任问他怎么想起买猕猴桃了？为了显示自己有面子，王林说事情自然就要添油加醋，而且一得意说话都不带“叫”字了，说，这个是于河给我的，我说不要吧！他还硬给，还说有用的着他的地方尽管吱一声。主任一下就笑了，说，人家想挣你危房改造的钱，还懂得送你一箱猕猴桃，我给你费劲吧啦争取了个指标，连你一口凉水也没喝上，要不是今儿个碰着，这个猕猴桃也吃不着。
　　王林脸一红，觉得主任说的有道理，但他不能忘了和云胖子要工钱的正事。说，阿叫我忘不了主任，盖房压盖儿时一定请你二位喝酒，就是，阿叫就是想跟云老板要工钱。说到底村主任还是向着自己的村民。村主任对云胖子说王林确实急用钱买砖。
　　云胖子那么有钱的大老板偏偏要哭穷，说，现在还真没现金，不过，我在邻村种植园区盖房子剩下两万砖，你要的话，我派车给你拉来。王林心里算完帐，说，我在你那里挣的工钱不够呀！云胖子大笑，说，不够你明年再来我园区打工不就行了。王林说，你不嫌我切山药籽不留眼儿了？云胖子笑骂，我可不敢叫你这个良心不好的人切山药籽子，别的活也多了，干不干？要干我明天就派人给你拉砖。王林急忙大声说，阿叫讨吃的要糕，盼的就是这个。
　　王林往回走，看着满天星斗，他感觉明天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