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宣化孙志刚）

金莲川文学

　　【引子】
　　胡开军，四十多岁，相貌英俊，性格成熟稳重，与他接触常给人一种亲近之感。目前正值工作事业上升期，担任a区的城建局长职务。
他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失眠，有时为了睡觉，竟然服安定药片。奇怪的是这几天老做梦，而且竟那样的相同……朦胧中，似乎有一条绳子在空中荡来荡去，他欲抓住它，而绳子一会近一会远老在面前忽悠着，把他折腾得要命，就是始终抓不到手里。……梦醒后他思附着：这是不是有些暗示？给我绳子，拉我一把。对我有利呀！……接不着抓不到，这是不是考验我呀！……他让绳子弄得如梦魇缠身。

　　【一】
　　夜，很深，书房里，胡局长点燃一只香烟。满屋烟气氤氲，估计有提神功能，此时的他，精神好多了。
　　早上局里班子开会：重点谈党风建设，对十八大以来党员干部的自身建设和执政水平进行大讨论。在是听从指挥依法履职，还是利用职位，顶风违法。是讲党性重品行作表率，还是给党的形象抹黑等问题上加强认识。由于最近中央在这些方面力度明显加强，各种媒体报刊报道频繁，会上对此类实例反响自然强烈。人们言语犀利，而且说着说着就直接转到了局里的一些具体事务上，话语褒贬不一。他当时撇了一下李书记，人家正襟危坐，一副无关痛痒神态。似乎有些指向倒像是针对自己投来的芒刺，令他感觉身上很不舒服。后来他尽量安慰自己：别把倒霉事揽在自己身上，咱也没做伤天害理违法乱纪的事。他耐心的听着大家发言，直到散会。
　　“咋又抽烟了，这呛人味，睡吧”！妻子进来晃了一头，出去了。
　　“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胡局长和妻子王菲是大学同学，互相仰慕有了爱意，虽然感情上几经波折，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结婚后夫妇一起摸爬滚打事业有成，生个女儿小鱼，聪明乖巧，刚上大一，一个温馨的家庭，让他很知足。
　　他坐在转椅中，不由得往旁边转了半圈，抬头又看到了挂在墙壁上的镜框，里面是大学毕业的照片。
　　他当年顺从了爱人的主张，一起到她的老家s城发展，凭借自身努力，已然坐在这个区城建局局长的位置上。不过，相比他的许多同学，别人却风光的多。不仅职位高，而且前程好。他清楚地知道，其中不免有暗箱操作，但事在人为，有时候仕途之路确实需要点运气。他对别人的官运亨通仍很羡慕，他一直就是个识时务的人。

　　【二】
　　午夜，手机铃声响起。
　　胡局长不厌其烦地起身接着，“谁”？他在床上正昏昏欲睡。
　　“还谁……想不想学习进步”？对方口气挺硬，但语气像老相识。他凭着自己的独特敏感，马上知道了对方。
　　他受宠若惊“秦……秦厅，……哎呀，想想……一直学习进步，……你在哪？这么晚，……”
　　“胡哥们，现在你们区李书记就在我这，同期党校同学，正好聊到你。你马上过来，我给你牵一下，……马上……明白吗”？
　　“明白……太明白了，保佑，保佑……我马上”！
　　胡局长和省里环保厅的秦副厅长是大学同学，四年的学习生活，关系处的蛮好。他们是当时学生会的左右手，号称‘蜻蜓，蝴蝶’双侠。当年在学校里，两人颜值高，学习好。学院的一些活动，使他们把各自的特长发挥到了极致。无论组织方式，还是人员调动，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一个活动组织完毕，因为搞得有声有色，校方领导连连称赞，对这两个年轻人的未来绝对看好。另外，魅力四射的小伙，正直青春韶华时，非常容易引起年级里姑娘们的青睐。大学四年美好的日子，叫他感怀至深。
　　深夜的电话，像一团点燃的火炬，令这段时间身处窘地的他，如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抹曙光。
他本来驾车技术一般，平时去哪都有局里司机开车。这次，他没打搅司机，却自己开了车库取了帕萨特，径直驱车消失在黑洞洞的夜幕里。

　　【三】
　　午夜，路上车辆不多，帕萨特快速行驶着。远处，闪着雷电，车里的胡局长全然没注意。
　　他有些兴奋异常。
　　那年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都在改革的大浪中一显身手。秦同学凭借自身的能力，加上他家在省城的家族优势，入行如鱼得水。秦同学事业上一路青云直上，前年已然坐在副厅长的高位，在他们这一届学生当中，可谓出类拔萃。胡同学与人家一比，虽努力进取，可论哪方面都逊色得多。有几次同学聚会，碍于面子，他都借故推却了。这些年，尽管自己积极要求进步，尽职尽责，不甘落后，却始终得不到上级领导赏识。无论怎样用心，就是官运不顺，现在才是小小的科级。欣慰的是，目前建设局还算个有前途的地方，李书记马上就要退休，因此他把未来局书记的位置看得很重。他多么希望自己在局里成为第一发言人，他不想讲话时先看看别人的脸色，他觉得自己这个局长这几年当得委屈，应该是时候搏一搏了。

　　【四】
　　一阵冷风袭过，车外滴起了小雨点，而且雷声不断。但胡局长楞是没引起注意，他把握着方向盘，小心开车不敢大意。头脑里只有“学习……学习”的事，像是时刻提醒着他辨别前进的方向。
　　他在机关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了不少事情，它们的原由，它们的结果，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尤其在关乎一个不大不小官员的前途命运上，体现出的蹊跷事端，更是令人咂舌。好多意想不到的环节与情景，居然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事实。所谓宦海之深，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黑夜慢慢的压了过来，空中透着水气，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帕萨特在一条高速路上奔驰，它的主人像一个临考的学生，又像一个出征的士兵，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哪种滋味，能使他好受些。
　　他处于一种既兴奋又迷惘的状态。

　　【五】
　　一种轻松的铃声响起，胡局长右手把着方向盘，用左手打开手机接听。
　　“胡同学……胡老弟……”！手机传出熟悉的笑声。
　　他赶忙将车顺到路旁停下来。“哎呀，秦厅……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为朋友吗，……你胡老弟的事……和你们李领导谈妥了，回去，就给你下单子。……明白吗？……当书记啦“！他感觉对方喝了不少。
　　“哎呀，让我咋感谢秦厅……谢谢了……秦哥，这下我心踏实了。见面再行大礼……”他高兴地语无伦次。
　　“别急着谢，还有……还有好事呢”。对方故弄玄虚的语速，刺激了他，只见他猛地一惊：“还有好事”？
　　“你们区的政法委缺个副职，你也兼起来，明年换届，准备扶正。……老弟，满意了吧”！对方把底全盘托出，语气则像下圣旨一般。
　　他此时已是受宠若惊，回话语音带着感激涕零的腔调：“谢谢……谢谢！秦哥，……我一定学习，我一定努力，不会给老哥丢面子的”！

　　【六】
　　一种异样的欢喜，刺激着胡局长。
　　车继续上路奔向省城，犹如去接受一次生命的洗礼。而车里的人由于过分集中自己的事，外面风起云涌的天气，始终没有引起注意，他仿佛魔怔附体。
　　去年，满腹希望的他，认为李书记退休后理所应当的可以坐在一把手的位置上。谁曾想一个副局长的公开表态，让他论资排辈的想法破灭了。人家建议区里对局领导的职务安排，应公开招聘上岗。受到来自基层的群众呼声，区里对书记一事的调整，还真一时半会难以定下来。他也对出现的特殊迹象，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他预感事情的蹊跷，或许里面带有深层次的原因。面对官场上的那些猫腻，或者叫潜规则，他也领教过。他那时完全处于一种极度困惑之中。
　　记得那天，本来是自己四十六岁生日，爱人想浪漫一回，家里布置的温馨甜蜜，还特制了一个大蛋糕。而满怀不悦的他，回家看到此情景，反而数落起老婆。男人脾气见长，让爱人王菲委屈得直掉眼泪。
　　丈夫事业上的不顺，做妻子的，心情同样沉重。她不断得安慰着男人，而且出了主意：“老胡，你这样干耗，咋行，谁知道别人的背景有多深？……我看，咱也走走关系，爱面子，活受罪”。
　　“找关系，找谁？”他反问爱人。

　　【七】
　　“找秦定邦，他现在风光的很，不求白不求”。爱人理直气壮地给他指点迷津。
　　胡局长摇了摇头，表示否决。
　　“我就知道你小心眼，不愿对他开这个口”。爱人指出他的痛点。
　　大学期间，胡开军和秦定邦不但各方面表现优秀，二人在个人感情上同样倾慕有班花美誉的王菲。当时他们俩使出浑身解数，一起向王菲发起爱情攻势，只是后来因为胡同学愿随女方回乡发展，才算有了结果。不过他们之间为爱斗来斗去，却始终未伤对方感情，这事，曾被同学圈里誉为佳话。
他因有这段情由，顾忌面子，不想求于秦副厅长，这已是考虑了很长时间的问题了。
　　真是天赐良机，上天饿不死瞎家雀。年前，秦同学在省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低调宣布，孩子要办小规模婚礼，邀请他们夫妇参加，并一再强调要与胡同学叙旧。那次是爱人王菲去省里开会时带回的消息，他审时度势，最终答应了爱人的意见。为了这个家，自己该低头附就也没什么，生活吗，不就是这样吗。他自己直给自己找台阶下。

　　【八】
　　胡局长年前跟组织上特意请了假，借着秦同学孩子婚事的由头，带着老婆去了省城。此行，他明白事情的分量，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为自己铺路，这回可一定要把握住。他为攀附秦同学，地方特产送去不少，博得秦同学夫人的好感。而且，爱人王菲仍让秦同学待见，人家半开玩笑的一再表示，一切结果全为王菲的脸面，他也红着脸点头默认了。他心知肚明此次赴省城拜见秦厅绝对正确，这一着棋算走对了。
　　车走高速路直奔省城，他虽然半夜开车，却一路兴奋异常。只是此时让他没料到——头顶上乌云翻腾，一场暴雨即将来临。他心里默默祈祷，菩萨保佑！虽说凌晨就可到省城，四百公里的路程，可别把好事耽误在路上。
　　雨，落下来，头顶上雷声轰鸣，夜，极不平静。
　　大雨倾盆，肆虐着前行的路，刮雨刷上下摆动无济于事。如果没有两个大灯发出的光芒，车里的他已经不好驾驭车行方向，只得小心的把车停到隔离带上。心中感叹：这人，活着好赖，每天真不容易呀！……

　　【九】
　　黎明前，东边有些鱼肚白，一场倾盆大雨过后，四处安静如泥塑立于旷野，静得无声无息。唯独雨水四溢的流动声，象征生命都在这个节点开始恢复。突然，胡局长的睡意被远处的呼叫声唤醒。
　　原来，经过一夜的大雨蹂躏，在远方百米处，路段有十几米下陷开裂，侧面的坡上山洪泄下，已经从断口处漫过，顺着一侧的深沟，形成泥石流状，狂啸奔腾。待他开车凑近一看，身上陡然一股凉气遍及全身。只见高速路边，两个母女模样的哭喊着，一辆小车头入断沟，一个男人却困在十多米外的洪水中，一副惊恐样子。而令她们感到恐怖的洪流，正卷着乱木杂石像野兽拥过来，大有将男人吞没之势。
　　“同志，……总算有人了，你帮帮我们吧”！
　　“叔叔，救救我爸，他在哪里会没命的”母女俩见到他像看到了救星。
　　他满腹狐疑:“夜里跑车，有啥事这么急”？
　　“孩子的老爷不行了，往老家赶，碰巧被雨……他下车探路，滑进去了”，女人悲痛的已经语无伦次。
　　“妈，水到我爸腰了”！仨人顿觉危险马上就要降临，泥水扑来的声响更让人惊悚不定。

　　【十】
　　胡局长被阻隔在去省城的路上。
　　“坚持住……”他一边向水中呼喊，一边思想救人的办法。而自己头脑里挥之不去的声音仍干扰着他的行动——去学习，去进步……马上……马上。
　　他此时表现出一种犹豫状，对母女搪塞着：“没趁手的家伙，有心无力呀”！他这样说完全站得住脚，旁边的母女无奈地认同了他们的处境。
　　谁知水里的男人身疲力竭的抛过话来“车上拿绳子”！
　　“对，我们有绳子”。母女俩像找着了救命稻草般奔向车后备箱。他看着她们的举动感到不惑。
　　一卷尼龙绳摆在他面前，“准备抬棺木用的，俺弟让特意买的”。女人解释着。
　　他心里暗暗叫苦：我的天哪，要啥有啥，真拿我当英雄使呀！……我这学习的任务还等着哪……他矛盾地直摇头。看着绳子，他又苦笑了一下。

　　【十一】
　　绳子，给水里和陆上的人都带来了希望。
　　胡局长摆弄着绳子，问水里的男人：“咋弄”？
　　“系好一头，抛给我，快”！男人急切地喊。
　　“叔叔，快，水更大了”。女孩呜咽着。
　　“大哥，你是好人，求你了，快点”！女人央求着。
　　这时候，只见洪水像野兽般一团一团地围了上来，而且越聚越高，越流越快。此时的他，心里即紧张又害怕，但面对这样的遭遇，还要摆出一副大男人镇定的神态。他一面机械的把绳子绑在一只路桩上，一边仍想着省城的事，自言自语的说：“啥也得学习啊”！
　　时间在此时，每秒的行走都变得那样宝贵。
　　水里的男人，接着绳子使劲的移动身子，还有两米就到岸时，突然被脚下的东西绊住，而且一下子只剩头部在水面上。这情形把地面上的人惊悚万分。
　　“爸……爸，叔叔……快救他”！女孩一声大叫。
　　他拼命地的往上拽绳子，下意识地向前几步顺着绳子企图接近水里的男人。“坚持住，……他爸”！女人的声音声嘶力竭。
　　此时，性命攸关的他，顿觉有一种幻觉在他的脑中出现。他觉得那姑娘像是自己的女儿小鱼，而一边的女士则像自己的爱人王菲。他有些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不知哪来的一股劲，三步两步没入洪水中，一只手抓着绳子，一只手拼尽全力拉拽已筋疲力尽的男人。
　　就在那男人跨上水边的一刹那，万万没想到一根木桩直捣救人者的背部，只听他“哎呀”惨叫一声，随后身体没入翻腾的泥浆中。岸上，无论那一家三口怎样呼喊，再也不见他们救命恩人的身影。

　　【尾声】
　　天已拂晓，洪水仍然咆哮不止，路上随后又多了过往的车。人们和遇险的一家人一起向下游呼喊着，寻找着……

　　【完】作于2016.6.6——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