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文字（张瑞明）

金莲川文学

    不敢说自己的经历比常人坎坷，但确信自己与文字的纠葛却是超乎常人的，这种远古传下来的奇异符号，就象影子一样伴随着我，与我若即若离，并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不断变换着姿态。

一

    与文字的真正结缘是在15岁的时候，这之前 ，摆弄这种符号只是为应付作业和考试，只是为避免老师的教鞭。15岁那年，家从农村搬到了县城，新学校给我这个乡下孩子的是一张破旧的课桌.一只三条腿的课凳和一堆鄙视的目光。于是，我开始因自卑而封闭自己，渴望交流的我开始用文字与自己对话，渐渐的，竟然发现，文字原来很神奇，它完全可以成为我最亲密的伙伴。久而久之，文字象水和空气一样让我无法离开，无论多细微的情绪都会激发我的灵感，都会激起我写作的冲动。这种对文字的痴迷一直延续着，直到读完高中，直到走上工作岗位，日积月累，我竟然有了160多万字的手稿。我不停地将稿件投到我所知道的全部报社，天真的希望有一天能戴上作家的桂冠，直到后来明白报社的仓库里堆满整麻袋的信封，而编辑们却在品茶和下棋时才作罢。的确，那个年代，写作成了青少年可爱的年纪病，文学这条狭窄之路，已经被千军万马挤的水泄不通。

二

    这种近乎病态的人生一直持续到20岁那年。那年母亲抛下我离开了人世，于是就有了一个继母。继母很在意我对她的感受，就对我那张神秘的书桌产生了兴趣，在偷偷翻看了那些手稿之后，一篇写父亲白头发的文章引的她勃然大怒，在饭桌上，她非要我解释其中的含义，大有“焚书坑儒”的 态势，被冤枉的我满腹委屈，“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真没想到，文字这狗东西，竟然成了引暴家庭矛盾的导火索。为逃避无修止的争吵，我整日躲在外面，成了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流浪数日之后，一气之下，我焚烧了所有手稿，那一刻我如释重负，心情豁然开朗，我发现那些所谓的杰作原来只是一堆黑乎乎的垃圾，这一把火，也烧掉了自己虚假的人生，在旧的自我陧磐之后，一个新的真正的自我重生了。 -

三

    之后几年，我再没去鼓弄文字这东西，直到恋爱那年，才又不得不用金盆洗过的手从新拿起笔来。在那个通讯不便利的年代，我要想经常和远在30公里以外的女友交流，就不得不去选择写信这种方式。那段美好的日子里，我沉浸在写信的快乐里，我把每封信都写的极尽完美，力求让远方的女友感受到我的爱情和才华。然而，在现实面前，文字的浪漫还是显现出了薄弱，恋人最终恋上了别人，恋上了一个不怎么会写情书但拥有四间瓦房的男人。
    收到她绝交信的那天，天气极其恶劣，可刺骨的白毛风并没有阻挡我见她的决心，我顾了一辆摩托车，往返60公里，竟然忘记带帽子和手套。我的真诚并没有感动上帝，上帝把那位美女变的无影无踪，却赐给我这个傻小子一身的冻伤。徒劳而返的我，蜷缩在角落里，独自用积雪搽拭着伤口，这一刻，我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窗外的一切，在这种眼光里，世界不再五彩缤纷，一切都成了黑白色。我如梦初醒，明白没有财富的我，即使把文字写成天书也改变不了“牛郎”般的命运。

四

    当我有了一个爱我的妻子和一个我爱的孩子时，我却失去了另一样东西——工作。自费读完三年电大的我，本以为可以改变命运，可命运却改变了我，我用金钱和青春换来的只是一纸证书，而领到证书不到半年我就“光荣”的下岗了。 -
    令人窒息的贫困让我明白，社会主义的“下岗”只是比资本主义的“失业”叫起来好听一些。我不能坐着等死，因为我已经是一个丈夫，已经是一个父亲。我带领着全家去了伟大祖国的首都，我“光荣”的再就业了，我的职业是每天蹬着破旧的板车往返于大钟寺与和平里之间，板车上是五.六百斤重的水果。在你争我夺的菜市场里，只需要简单的算数就足够了，文字连狗屁都不如，显然在这里，即使你能把三百首唐诗都倒背如流也不如展示一下胸肌管用。列宁说：“知识就是力量”，菜贩子却说：“拳头才是力量”。小个子列宁，去一边托你的下巴吧，在这里身材魁梧的才能成为霸主，如果斯大林来了，即使不使用AK47和“喀秋沙”，光凭那对芒牛眼和那撇大黑胡子，就足以让德军坦克般密集的板车让开道路。 -
    在这个讲究肉搏的地盘上，我开始痛恨自己握惯了笔竿的手，我后悔以往的年月不该去舞文弄墨，而应该去少林寺当几年武僧。长久以来，文字对我的渗透，已使我变的懦弱和胆怯，当面对赤裸裸的竞争时，我甚至连第一声叫卖都喊不出来。在城里做生意的几年里，我没写过一篇文章，那时的我内心充满对文字的仇恨。

五

    再一次写那些文字是在极其贫困和消沉的时候，折了本钱回到老家的我，在生活的重负下就要倒下去了，我需要一种精神的力量来支撑，起初我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后来由于付不起打酒钱和胃药费而逐渐放弃，在孤独和迷茫的百般折磨下，无奈的我用颤抖的手写了一首新诗，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却令我潸然泪下。哭过之后的我尝到了短暂解脱的甜头，从那以后我又开始断断续续写作，可我再未哭过，因为写出来的每个字都象泪滴一样另我畅快。然而，这种精神的自我安慰并不能满足实际的需要，就象婴儿吃不到奶水而去吮吸自己的拳头一样，唾液是不会填饱肚子的。我必须真正振作起来，必须为生存而找到真正的奶水。 -
    几年里，为了谋生，我干了很多工种，那些工作大多只需要体力而与文字无关。

六

    当我终于可以穿一件干净衬衫，装模作样坐在电脑前和美女视频时，文字再一次走进我的生活，在鱼龙混杂的茫茫网海里，想要引起别人妻子的注意并非易事，于是我开始利用文字，我象挤牙膏一样从脑子里挤一些文字出来挂在网上，用以显示才华，后来我发现自己又错了，这些挤出来的东西就象野地里的牛粪，虽然可以当柴来烧却另人恶心。原来，当文字纯粹成为炫耀才华的工具就会失去它的灵魂，就会变的干瘪和枯燥。

七

    经过无数次的反反复复，现在，文字对我来说已失去它全部意义，我不再用它期盼成功，不再用它传递情感，不再用它抒发愁绪，不再用它炫耀才华，它就象世间的一缕红尘，已被我完全看破。但我又注定一生都无法舍弃它，就象身体无法永远挣脱影子一样。如果非要追究它对我的意义的话，那它就只能是一种不代表任何含义的符号，只能是一种我有生之年留给这个苍白世界的印记，它证明着我的存在，证明着我还活着，也证明着无论人生有多麽坎坷，都摧毁不了坚强的意志，阻止不了生命前进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