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秀才卖字遇康熙

月亮的脸

       清康熙年间的一天，北都城里来了一个人，从他着一身青衫看，便知是位墨客。身边没有奴婢，却自己挑着一担行李，累得满头是汗，本来是位穷秀才。他住不起大酒店，只能找一爿小小的客栈安置下来。
       翌日早上他到外面买来几十把有画的绢扇，把房门关好，静静地磨墨挥毫，
       在扇子写起字来。别看他穷得叮当响，却写得一手好字，篆、楷、隶、草，无不精通。他在每把绢扇的后面都写上一首唐诗，然后用纸郑重地包起来。
       这位穷墨客姓高名士奇，浙江钱塘江人，中了秀才后，一直没考中举人。可他不甘隐藏，像一般念书人那样去当教几个顽童的“猢狲王”，而心高志大，要向外寻找出路，既名叫士奇，就要出奇制胜！他想北京乃皇帝之都，天子脚下，只有在那边才有风云境遇的时机。
       他初来乍到北京，既无亲戚又无密友，那些王公大臣深居府院，出门一呼百诺，一个穷墨客哪巴结得上？感叹空有满腹文才一笔好字，却无人欣赏，这样下去猴年马月能力出人头地？他一急生出智来，从腰里拿出仅有的几两银子，买来几十把上等的绢扇，险些一夜未眠，写完后只打了个磕睡，便起床梳洗，出门送扇。怎么是送不是卖？这自有他的道理——将扇子看成扣门砖。
       他专找高门大厦，必恭必敬地送门房一把扇子，说些好话。那些门房收惯了“门包”，一把扇子哪在他们眼里？但高士奇不要他们找主子，不给他们添麻烦，他们也就乐得收下，见他的字写得好，捧场他几句。他一连送出好几把绢扇，毫无收获，不觉来到一家府第门前，见建筑富丽，气象恢宏，便问旁人，知是吏部尚书明珠的府第，心里不由一动，便迈步上前。
  “嘟——什人竟敢乱撞？”随着一声断喝，一个胖胖的黑大汉盖住他去路，
       当胸一把抓小鸡般将他拎起。他忙满脸堆笑：“总管，总管，我是来送把扇子给您的。”黑大汉一听松手大笑：“你这书白痴，我和你非亲非故，平白送我一把扇子干吗？诚实说——到底有什么事求我？”他仍笑着说：“晚生确实不为什么，只是初到都城孤苦伶仃，慕相府之名，结识总管送把扇子，今后不论何时，总管能有时机照顾我一点就成。晚生就此告别！”说着将一把扇子与他，拱手离去。
       “你回来！”门房忽然喊道。他一惊，回过身去。“你这人到底叫什么名字？你不留名，叫我到哪找去？”“晚生姓高名士奇，浙江钱塘秀才。”门房指着扇子问：“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正是。写得不好，请总管指教。”“好！好——”门房翘起大拇指，“不是我夸你，相府那些文人没一个比你写得好的。”“总管过奖了。”“我再问你，你真是秀才？”“晚生哪敢在总管眼前说谎？”门房正色说：“我告诉你，我有一个儿子，今年七岁了，每天在家贪玩调皮，我想请你教教他念书识字，未来也好弄个秀才、举人、进士当当。不知你愿不肯意？”
       高士奇一听喜出望外，他真梦寐以求呢！忙连声承诺。于是门房派车将高士奇的行李接来。高士奇每日为门房教子，这个穷秀才的脚总算踏进了相府大门。
       这明珠是满州正黄旗人，姓那拉氏，三十岁就当上了内务府总管，二品大臣，是朝廷重要官员，掌管人事大权，深得康熙帝的信任。高士奇想接触他，无奈相国出门一呼百诺，警卫森严，他一个小人物岂能靠近？也是他合当起家！一天明珠相国有急事要修书数封，府内虽有几个文人却偏偏有事出去了，相国焦虑万分。
       门房见主子这样着急，便说：“奴仆请了一位教师在教我儿子，这教师学问很好，一手字写得更好，奴仆叫他来如何？”明珠一时无奈，便道：“你顿时请他来。”
       高士奇据说相国呼叫哪敢怠慢，急忙来到。相国见他长得风骚俊秀，仪表不俗，略问几句就命他代写书信。高士奇问明意图，提笔拂纸，文不加点，一挥而就。明相国接过一看，不仅书法秀丽，文笔也清爽可爱，书信内容完全符合自己意图！十分兴奋，夸奖说：“信写得好，字更好。我身边虽有几个文士，却都不如你，你就在我身边代我掌书记之事怎样？”高士奇一听立即跪下，连磕几个 响头：“多蒙大人栽培，晚生誓当图报。”
       从此他就替明珠代掌书记，很得明珠欢心。后来明珠推荐他到詹事府当了个录事，是掌帝王文学侍从，抄抄写写的九品官，乃九品十八官中最末一级。但不管怎么说，高士奇总算一脚踏上政界的台阶了。
       他就靠自己一笔美丽的字，很快升为内阁中书，别人是七品，他却食六品俸。到康熙二十三年帝王下江南时，他已升到四品官，翰林院侍讲学士了。他脾气灵巧，才思灵敏，喜爱在帝王眼前奉承卖乖，极得康熙的欢心，所以康熙一直将他带在身边。
       一天康熙出京行猎，见一只鹿正在奔驰，便催马追赶。哪知马在疾驰中，忽然前蹄跪倒，几乎将康熙从马背上摔下来。亏得康熙抓紧马鬃，双腿夹紧，才没落马。虽卫士给他换了匹好马，但他心里仍旧懊恼、沮丧，板着脸半晌没有笑容。
       正在这繁重氛围时，高士奇来了！只见他衣袍上都是泥污，脸上也是东一块泥西一块泥，活像戏台上的小丑。见他这么狼狈，康熙希奇地问：“你怎么弄的？”
       高士奇“唉呀呀”起来：“陛下，别提了，臣适才马跑快了点，坐不稳，竟从马背上掉下来，跌到一个泥水坑里，看——成了一只泥猴！”他沮丧地说。
       康熙听了不禁放声大笑，指着他说：“你们南边人就是软弱，骑不来马。朕适才马失前蹄，也没能将朕摔下来，朕照样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众人听了齐呼“万岁！”康熙自得不凡，把适才的不快抛在了九霄云外。
       其实高士奇基本没从马背上掉下来，他据说皇上惊马后不兴奋，便跑到污水边，将自己涂了一身泥，冒充落马，给帝王挽回体面，讨得帝王的欢心。
       康熙南巡，高士奇捧着文房四宝跟在背面，受命承旨，他用自己的机警多次帮帝王摆脱逆境。
       康熙巡幸至杭州灵隐寺，寺僧跪求皇上御书赐匾，高士奇忙呈上笔墨纸砚。康熙兴致极高，提笔就写！哪知写得匆匆，一个“爨”字，雨头就占了纸的一半！
       下面大半段字就挤不下了。高士奇见康熙提着笔一副难堪的神色，忙在自己掌上写了“?林”两个字，装着上去磨墨，将掌心伸到帝王眼前。康熙见了心领神会，便在雨头下加个“云”，写成了“?林”两个字。所以灵隐寺又号?林。
       一次康熙驾临镇江金山寺，寺僧也跪求赐匾，康熙想了半天想不出恰当的文词来，不觉呆呆地怔在那边。高士奇忙在小纸上写了“江天一色”四个字呈上，康熙一看十分兴奋，立即蘸墨挥毫，写得字字精神！
       苏州狮子林是高士奇设计建造的，蹊径区别一般，康熙游玩后不禁赞道：“嗯，真有趣！”到了方丈，僧人又请求赐匾，康熙又难住了！这样精良典雅的地方，一般的词难以匹配，写得不好就显得俗气。见皇上犹豫，高士奇点破道：“万岁适才夸“真有趣”，去掉一个“有”字，就成“真趣”，用这两个字配狮子林再得当不过了。康熙大喜，便忙忙地写了。
       一次康熙和明珠高士奇同站在偏殿之上，康熙笑问：“今儿我们三个像啥？”明珠没假思索，冲口而出：“像三官菩萨。”高士奇立即跪下说：“高超配天！”明珠听了吓出一身盗汗，想这高士奇不得了，悔当初将他介绍入宫。
       高士奇自从当天主王陪侍文臣今后，钱一天天多起来，影响也一天大似一天。为了进一步奉承帝王，他便有意巴结近侍太监，刺探帝王起居，每次进宫入值，身上总带着金豆，有太监向他报一件宫廷秘事，就报酬一颗金豆。所以帝王的一举一动，他都洞若观火，康熙看什么书，他也看什么书，故康熙问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句句中康熙的意。康熙常常在大臣们眼前夸奖：“朝廷文武百官中博学多闻的，怕没有一个比得上高士奇的。”
       于是高士奇成了朝臣中消息最灵通的权力人士，他每日从宫中回到府里，门前老是门庭若市，九卿大臣的轿子塞满了整个胡同，都来向他打听宫中的消息。渐渐高士奇变得自大，目空一切，竟连把他推荐给皇上的明珠也不及他政界消息灵通，倒过来向他讨教。
       每日他照例先把明珠请进府，两人谈了半天才送出，接着是几位尚书和侍郎，最后叫家奴出门喊道：“今天天晚了，请列位明日再来吧！”其余的官吏只得一轰而散，败兴而归。久而久之，忌恨他的人日益增多，到帝王那边戳他壁脚，揭发他招权纳贿。甚至有人诬他是唐王身边的高力士，迟早要坏了朝政！
       康熙听多了这些话难免也起了疑，便找高士奇问话，高士奇跪下禀道：“督抚诸臣因皇上对臣恩遇，因而多有奉送。其实臣虽侍陛下左右，又何能参预圣上一字？对他们来说是花了冤枉钱，臣则是寸丝粒粟都由皇上恩遇中得来。”
       康熙听了不由失笑，没再追问下去，确实高士奇从不参谋朝政，只是游戏文字帮帝王解难罢了。可后来在帝王眼前说他坏话的人越来越多，康熙知道他冒犯的人不少，再说身边这种文人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便打发他回杭州家乡去了。
       高士奇陪了康熙这么些年，受到康熙的恩宠，发了不少财，又过足了官瘾，便带着家眷欢欢畅喜离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