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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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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3 07:10:2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武雁萍 于 2015-8-3 07:12 编辑


       下雪了,秋天老了。就如父亲,老是从白开始的。
       先是头发,像麦田里的杂草,白发只是稀疏的几根,渐渐地,它们联手蔓延,然后占领,黑发则变成杂草中间的麦苗,最终被彻底颠覆。白,成了父亲头顶永不融化的积雪。接着,是眉毛。父亲额上那一对大楷毛笔不知不觉中脱落成了中楷毛笔,而现在,如果要用它们写字的话,我估计只能写出几页小楷,且淡而模糊辨不清黑白,终会被书写之人丢弃。最后,是眼睛,是曾经的湖水和天空,是记忆里的神采和深邃。好多时候,我怀疑我家的老房子是被父亲看老的,那裂缝那弯曲那塌陷,都是父亲久久凝望的结果。我不敢跟父亲对视,害怕他的眼神空洞我苍白我,把我幻化成荒漠,再走不出沉寂和悲凉。
雪已经刷白了天空,它正努力试图让天地一色。我感觉不到鲜活,那些枝头的喧闹早已褪尽繁华,像父亲的手指干枯而粗糙,鸟儿不再贪恋它们,似乎视而不见,急急地从它们头顶飞过。旷野安详不急不躁,像一处巨大而破败的院落,享受着自己沦陷的荒凉。有风掠过,枯叶索索,似一首老歌,等待多愁善感的人们去吟唱去追忆。我似乎听到了这歌声,那是穿过旷野中每一堆荒冢每一片落叶的声音,悠长而寂寥,沉痛而凄凉。听着听着,我感到我已沦为一截断草一粒沙尘,而那揪心的声音正穿透我的身体刺痛我的心灵。我知道那是父亲,正悉悉索索地移向小区门口,用空洞的眼睛热望喧闹的街巷。
       每次回家看父亲,父亲都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我很难想象,如果没有避风的墙角没有台阶,父亲会去哪里打发他生命中这段最空闲的时光。我不清楚,父亲坐在台阶上都做些什么,跟人聊天,看街上的风景,还是在迷蒙中陷入久远的回忆。我想,这些台阶一定比我更了解父亲,它一定倾听过父亲的心声,一定见过父亲脑海中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那是一串怎样的脚印啊,艰难险阻酸甜苦辣,想起这些,父亲定会比他的足迹还要沉默。快八十年了,父亲的脚步越来越迟缓越来越沉重,我还能搀扶多远陪伴多久?终究,门口的台阶会失去父亲,凭着习惯,当我再望向台阶的时候,没有了熟悉的身影,我的眼睛会带给心灵什么样的沉痛?我的沉痛台阶如何才能承接?而我,现在,又该以什么样的心境去迎候这些必将发生的实在?我不能再设想下去,因为我知道,思想的任何努力都不可能把我和父亲带得更远,我们的缘分终将止步于那个台阶。那个台阶,只能灌注我无限的留恋、悲伤、深情、虚幻……
       雪还在下,不知不觉中我的眼角有了泪水。我只能呆呆地望着雪花,循着它执着的不可更改的旋律看着它忘乎所以的舞蹈,听凭它恣意十月,灰了天空白了远山,一点一点覆盖我周围的一切。
秋天老了,和秋天一起老去的还有父亲。



       我无法阻止别离,就如我无法选择相识一样,只能任点滴记忆化作期冀和悲凉,充斥我一生的梦境。而母亲便是这梦境之中永恒而唯一的主题。又是深秋。母亲频繁地来着。我想,母亲一定和我一样,希望以这种方式续延我们断开的相守。
我深信,我是有预感的。那天,当与母亲分手的时候,秋阳正浓,深情了我们恋恋不舍的目光。挥手。转身。再转身。再挥手。无数次的重复以后,泪已泛滥成灾,汹涌了桥下的河水。一座桥,横挡在我和母亲面前,距离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到一个身影和我对望,久久没有离开。
       这就是母亲留在我眼中最后的形象。
       许多年之后,当我定居在那座城市,这座桥便是我的脚步有意无意前往的地方。母亲一成不变地站在那儿,依然的清晰却又依然的模糊。而我的周遭无论是白雪皑皑百花初放,抑或是烈日当头,在那一刻都幻化成秋高气爽和风暖日,配合我和母亲重现昨日时光。这之后,母亲便回来了。风箱里又有了我快乐的歌声,灶台上又有了母亲淡淡的笑容。而在房前屋后街头巷尾,一个人独步变成两个人相依。一条土炕上,再没有冰冷沉寂和悲伤。
       ……
       我想,母亲一定是有感知的,不然,她不会选择在秋天时常深入我的梦境,并且在那座桥上续延我们断开的相守。我也愿意跟随母亲,演绎我们平淡温暖的日子,而不去深究是梦境还是现实。只是,苦了那座小桥,承载了太多太多,我们的深情绝情、悲伤泪水、急切寥落、欢喜失望,一切的一切都压向它,不知道它承受起来有多么苦多么累。还有,就是秋天,绊牵了我太复杂的情感。曾经,我最恨秋天,母亲不是花朵不是落叶不是果实,秋天没有理由把她带走。可是,母亲消失了,追随秋天前脚赶着后脚,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我埋怨秋天、痛斥秋天、恼怒秋天。无母便无家。而今,我却千恩万谢秋天。因为,秋天打开心窗把母亲送回来,让我这个从小失去家园的孩子重新找到家的感觉。秋天,一送再送。母亲,一来又来。我,一喜再喜。
       二十多个秋天过去了,秋天老了,我也老了。可母亲一直年轻着,没有白发很少皱纹,咚咚咚咚的走路声音一直响在我的耳边。


       坝上的秋天去得很早,十月十日,已是满目疮痍萧杀难耐了。
       那天,尤其的寒冷,风沙卷着落叶铺天盖地,他环抱着我,我怀抱着结婚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在我几十年的生命经历中,唯有这个场景像一个电影镜头牢牢地定格在我回眸之处,我只需稍稍转身,就可看到年轻的我们,感知并抚摸两颗单纯且坚贞热烈的心灵。
       注定,我们的路是艰辛的。
       他,在城里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农业户,高中生。而我的条件远比他优越,干部家庭大学生。在那个年代户口把人分成高低贵贱,而我偏要“作践”自己嫁给农民。家里人不同意,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于是,新衣服与我们绝缘了,肉食与我们也绝缘了。而与我们如影随行的,是坎坷是失败是叹息是泪水。这些都不是我们难以承受的,其实,最难的是我们两个都有一颗倔强勇敢永不言败的心。在心的操纵下,我们无数次地跌倒无数次地爬起,摔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真没有想到我们还有转折。真没有想到我们会坚持到最后。
      曾经,在我们山穷水尽的时候,我穿越时空找到那个在冷风中发抖的女孩问,你值得吗?你后悔吗?她只是嘴角一弯,笑了,并没有作声。而今,当我拥有了少数人才有的一切再回头问她,你开心吗?你自豪吗?她还是淡淡一笑,默不作声。我清楚,在她心里,一切都是被逼无奈,一切又是水到渠成,一切都是镜中繁花,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又一个十月十日经过,既没有寒风落叶,也没有鲜花美酒。有的只是一碗他从面馆端回来的滚烫的香味扑鼻的面条。在员工们的众目睽睽下,我俩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吃完了。我们没有理会周围的惊诧和疑问,似乎像孩子陶醉在同谋成功的窃喜里。我们悄悄地对望,出奇的默契,很快将牵绊在面条里的甜蜜幸福和快乐通通吞下肚子。
       经历了、成功了,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把名字叫做十月十日的小刻刀,我希望它在我们的脸上刻上沟沟壑壑,并且越久越好越深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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